“哦……”山內一豐被我問得一下子愣在了那裡,這麽直白的問號使他有些不知所措。從各方面講他都是個謹慎守禮又有些瞻前顧後的人,過於果斷乾脆的方式他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你覺得不好說也沒有關系,那就由我直接說出來好了!羽柴殿下希望我怎麽作?”看到他尷尬的樣子我微微一笑,無所謂地對他說道:“你不要有什麽顧慮,這樣做無論在你還是羽柴殿下全都無可厚非。在織田家這樣一個何去何從的關鍵時刻,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認知和選擇,想要向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去努力這沒有錯。你盡可以向我闡述你們的觀點,我也盡可以同意或者不同意,不過至少我認為這種開誠布公的方式不應該構成我們彼此之間的矛盾!”
“其實……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是羽柴殿下的意思,關鍵還是在我!”山內一豐的面部肌肉松弛了一些,甚至還勉強的笑了笑。“都是我們這些輔助少主的人無能,在主公蒙難後沒能保護好少主,致使他亦遭奸人所害。如果是還有些羞恥之心的人,也許早就剖腹追隨少主於地……”
“山內大人不要這麽說,少主的事情多少我是知道的!”看他的傷心並非出於做作,我因而也就勸解道:“身為武家喪身於刀劍之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少主雖是被暗算但也是戰死於陣前,這也算是有天意的成份了。再者敵人狡猾狠毒,層層設計步步殺機,事出突然沒有防備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我知道你當時尚且身在歧埠,任何人都無法將此事歸罪於你!”
“可我自己心裡卻難以免去自責啊!”他抬起右手攥拳,在左胸心臟的位置上捶了兩下。“在少主噩耗剛剛傳來的時候,我們真是人心惶惶莫衷一是,那時整個歧埠城的兵馬還不足兩千,一旦發生情況後果一定不堪設想。當時的謠言滿天飛。還有人……”
“還有人說我已經起兵謀反,打算自立為主了是嗎?”我輕輕地撚著小胡子,用玩味的目光審視著他。
“哦!……是的!”聞聽此言他的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不過迅速穩定住了。“不但如此,而且這種傳言相當盛,抱有懷疑地可是大有人在。可對於這種話我是絕對不信了,你諸星殿下絕對不可能作出這種事情來!”
“到底是當年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啊!”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不過好像並不全是因為他對我的信任。至於究竟是為了什麽。
似乎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後來好不容易大亂塵埃落定,幸虧由您止住了這場大禍!我本來早就該去拜訪您的,可……可……”他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可了半天也沒可出個所以然來,好像這個理由非常的難以啟齒。
我並沒有催他,就這麽微笑無言地慢慢等著。他不是為這個什麽不知所謂的理由在措辭,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把對我的恭維轉化到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上來。可是不知道我地目光是不是對他造成了一定的壓力,他的口吃越來越加厲害。
“來人哪!”我對著門外大喊了一聲,隨即有人從外面把門拉開。“去替山內大人換一杯茶來!”我吩咐到。
“謝謝!”山內一豐感激地點了點頭。
茶很快被換了上來,新沏的好茶香氣四溢。其實他原來的那被同樣是好茶。同樣是熱的。同樣剛沏了沒有多少時間。可是新換上來的這杯茶似乎更得山內一豐屬意,他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著,好像那真是一杯瓊漿玉露。而他也到了千利修那般的境界。我卻不想再等了,這個喝法還不到天亮去。
“三法師殿下還好嗎?”我手托著自己的杯子輕聲問到。
“哦……好,他也非常掛念您!”一個三歲的小孩是不可能掛念一個幾乎不認識地人地,山內一豐這麽說只是本能的回答,不過他也馬上意識到了自己話裡的不妥之處,因而急著把話又往圓裡拉。“諸星殿下舉兵討伐叛逆,為三法師殿下報了父祖兩代大仇,功在社稷可這恩卻是……”
“起兵平叛既是公義又是本份,恩是不敢說地!”我義正詞嚴地表達了態度後又長長歎了口氣,顯得有些悲戚地說道:“主公先世之後少主跟著蒙難。原本聲威顯赫的織田家居然也受到了如此創傷,真是世事難料。我也是一個父親,現在三法師殿下的處境我是深有體會的,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諸星殿下能有這樣的意願我們也就安心了,如果不是三法師殿下年少不便於行的話一定親來探訪!”山內一豐好像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神情為之輕松了不少。“三法師殿下眼下還在歧埠,不過很快也會到清州來。身為織田家嫡出長房的血脈,理所應當由他來繼承織田家的法統。可恨現在有些人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那裡蠢蠢欲動有所圖謀。我們幾個守護三法師殿下地家臣和羽柴殿下商量後……”
“哦……”從我的嗓子眼兒裡發出了重而低沉的一聲。就像是猛獸因憤怒而發出的低哮。從他身上收回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茶杯上,剛才濃重的熱氣現在已經淡了許多。
山內一豐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許多細小的汗珠,在燈光地映射下形成了亮晶晶的一片。如今幾大巨頭之間的矛盾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甚至什麽時候開戰也成了某些人在預測之中的事。
“羽柴殿下……羽柴……我們一致認為:如今能替三法師殿下的主持公道的,那一定就是您諸星殿下了!”他終於轉過了這個彎子,但是也被憋得相當辛苦。“諸星殿下在織田家臣當中可謂德高望重,最難得的是急公好義不計私利。多少次的關頭都是您主動以大局為重,這次必然也會為織田家的正宗法統而仗義直言的!”說完他就兩眼直勾勾地盯視著我。
“嗯……”我低垂著眼皮沒有看他,好半天才從鼻腔中發出了悠長的一聲。“遵循古製:繼承自然是嫡出長子,長子不在則順推為長孫。況且這次織田家是主公先去世,信忠少主遇難在後,根據‘國不可一日無君’的傳統,信忠少主是事實上已經繼了位的,缺少的之不過是個儀式。進而推衍起來三法師殿下自然是當然的家督,但是……”我知道情緒已經有所緩解的他此刻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個“但是”,可是話我還是必須說在前面。“眼下織田家正處在一個微妙的時期,上可直達九重下則永墮黃泉。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立一個有一定威望並且已經成熟的家督才是上策!”
“諸星殿下!”山內一豐驚呼聲中眼淚刷地流了下來,起身來到我面前咕咚一聲跪了下來。“您萬不可如此說,還是要保住織田家的正統血脈。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請您一定看在主公在日的……”
“你不要這樣,有什麽話先起來再說!”我急著把他拉起來又按坐在身邊,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這話說的雖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更多的恐怕是出於感情。有些話我也不怕對你說,一些人提出由信孝殿下來擔任未來的家督!”
“誰?!”山內一豐敏感地抗聲問到。
“至於具體是誰你就不必問了,但我倒是認為這個說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止住了他想要進行的抗辯往下說道:“主公創下這份基業殊為不易,這裡面不止有辛勞,同時也有血有淚。可眼下的情況如果讓三法師殿下繼承大位,那就是個君輕臣重的局面,這真的有利於織田家的興旺嗎?我倒是比較傾向於立信孝殿下為代理家督,在三法師殿下成年之後再正式繼任。從方方面面的關系來講,這才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您認為這個位置交出去了,還有可能被還會還回來嗎?”山內一豐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可見此時他內心的激動已經到了何種的地步。“信孝其人出身卑微,心胸狹窄且殊無才能。一旦讓他成為織田家督,必定不顧一切排除異己,甚至為了永遠把持大權還會對三法師殿下下毒手。織田家內部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你真的希望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嗎?”
“你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也雙眼發直陷入了一陣“迷茫”當中。“可是……可是你就能保證,保證三法師殿下將來不會被架空、被挾持、被別有居心的人所利用嗎?”
“我……我保證!”一縷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胸部也在劇烈的起伏當中。“只要我但有三寸氣在,就不能……”
“不必說了,我答應你!”在他說出難以回轉的話之前我就止住了他,接著長長歎了一口氣。“但願你沒有錯,一旦錯了就無可挽回。如果現下三法師殿下退一步將來還有上位的機會,而一旦將來失去了就再也無法逆轉,任誰也無法改變了!”
“謝諸星殿下!”山內一豐重重地把頭叩在地下,淚水粘在了地板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山內一豐激動但滿意的離開了,我無言地目送他走出去。
他是一個真心誠意的人,但是真心誠意的人未必就能把事辦好,織田家已經完了,盡管還在台上可前面已經出現了下場門。
“主公!”櫻井佐吉輕輕地來到了我身邊。“剛才山內大人在這裡我不好稟報,金森長近大人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