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金碧輝煌的慈安宮偏殿中坐了一個中年美婦和一個正值壯年的英挺男子，沉悶的氣氛正籠罩著兩人。

　"皇兒難道就不多考慮一下嗎?。'玄女現，天地變'，這可是前任國師三十年前就預言的啊。"中年美婦終於忍不住又開口了。

　男子臉上露出一絲好笑，"難道國師有說叫玄的人的妹妹就是玄女嗎?"

　"可據呂尚儀說，她一個姑娘家卻整日穿黑衣，雖然仙姿玉質，但眉宇間卻隱含煞氣，連笑時都感覺冷冷的。這樣的女子進了宮，肯定讓人看了就不舒服。"

　"若母后不喜歡看她，就叫她不用來請安就行了。"

　"皇兒！"

　"母后，朕早已下了旨禮聘她入宮，如今只是選個日子迎進來而已。若是朕此時反悔，該如何向天下人解釋，又置大將軍一家顏面於何地?朕心意已決，若母后無其他事，兒臣先告退了。"

　忽略婦人難看的臉色，男子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殿，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昏暗的天空，喃喃自語道，"'天地變'嗎?若真要變，就讓它變吧，怎樣也不能變的再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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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疏疏落落雪花從天而降，將萬物都染成了一片蒼白。我倚窗看了一會兒，輕聲吩咐後面的侍女道，"侍書，去準備一下，我想去後花園撫琴。"

　"是，小姐。"

　小姐嗎?我輕蹙下眉，聽了這麽久，還是對這個稱呼深惡痛絕呢，可能永遠都無法適應了吧?還好我應該很快就可以擺脫它了。

　揮退了所有下人，在後花園的亭子裡淨手焚香，坐在琴前沒多想就彈起了《白雪》。

　快兩年了嗎?兩年前初識嵐時，他也是在飛雪之中撫琴彈奏這首曲呢，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李易安還能"欲語淚先流"，而我卻連眼淚都已流不出來了。

　手一痛，原來琴弦斷了一根，正好抽到了手指，看著鮮紅的血湧了出來，隱隱間我竟有了一絲快感。

　"你不適合彈《白雪》，晏影。你琴聲中充滿恨意、殺氣，完全沒有一點高潔清雅之意。"站在外面已經聽了一會兒的男子這時候開口了。

　我咯咯咯笑了起來，回頭望向他，柔聲說，"誰說這白雪就一定要清雅高潔了?落了地，沾了塵，不就和沙土一般低俗卑賤了。"

　他歎了一口氣，慢步走進了亭子，走到我面前，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嗎?皇上已經定下日子，下個月初就要迎你入宮。一入宮門深似海，那時候你要後悔可就晚了。"

　我好整以暇的欣賞了一會兒他的臉，才慢聲道，"現在後悔就來得及了嗎，'哥哥'?皇上半年前就下旨禮聘你'妹妹'入宮，而如今我的畫像也送進去了，敢問哥哥還有何良策助小妹後悔?"

　我每次看到他的臉都移不開自己的眼睛。

　三個月前初見他時，我才終於真正懂得了什麽是"絕美"，什麽是"傾國傾城".他甚至比妍還要美，若不是他眉宇間的那股冷情煞氣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給他平添了幾分男子氣概，我真的會以為他是女扮男裝。

　這個人就是小彤的大哥，皇上親封的鎮北侯、未及而立就官拜大司馬、名滿天下的"驃騎將軍"蘇宇玄。

　他早就已經成為天宇皇朝的傳奇，十六歲初上戰場，十七歲帶領八百士兵，孤軍夜襲突厥軍營，殲敵二千多名;十九歲統騎兵一萬，兩次從隴西出發，長驅一千余裡，橫掃大西北，殲滅突厥主力及其五個屬國，殲敵四萬，招降數萬……之後類似於此的戰功不計其數，由於他屢立奇功，皇上對他寵愛至極，以至於他才二十五歲就幾乎已經位極人臣。

　他好像沒聽出我話裡的諷意，皺眉答道，"若是小彤的話，我可能真的無法可想，但晏影你可是天下間有數的高手，詐死之類的事情對你來說不是容易得很。"

　我噗嗤一笑，"那以後可真的就天下之大無小女子容身之地嘍，你明明知道，出了這京城，處處都是我的敵人在找我。"

　他誠懇道，"我可以安排的……"

　"夠了。"我不耐煩的打斷他，"你難道真的忍心看我剩下的半輩子都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嗎?"

　我頓了一下，盯著他說，"你明知道，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我所能做的就是向前走。我倒要感謝小彤，要不是她，我還沒有機會走進那個能讓我接近權力巔峰的地方呢。呵呵，恐怕也只有在那裡，我才有機會毀了那個人，毀了他所掌控的一切。這天下，從很久之前的那一天起，就是有他沒有我，有我沒有他的天下。只要他還在一天，我就只能是蘇晏影，而不可能再是蕭夢然，你懂嗎?"

　他眼神一黯，沉聲道，"你決定了就好。我只要你記得，你想要做的事，我都一定會盡全力幫你。"

　我真的到現在還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天之驕子，為什麽會在幾乎是見我第一眼之後，就無條件的對我百依百順、萬般照顧，他真的把我當作妹子了嗎?

　不是，他看我的眼神告訴我那不是看妹子的眼神，可我衷心希望他不會對我動男女之情，因為那必會又是一場悲劇。

　我優雅的起身，仰頭望著他，故作天真的歪頭道，"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麽要對我這種女人這麽好?"

　他苦苦一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脆弱，卻又這麽大膽、獨立的女人，讓我想疼惜都無從疼起，好像只能支持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忍不住想逗逗他，我伸出晶瑩如玉的手，食指滑過他絕美的臉龐，半啟朱唇媚聲道，"那……你想要我嗎?"

　如我所料的，他有些慌張的退開一步，閉了一下眼，然後沉痛道，"不要侮辱我對你的感情，晏影。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只求你善待自己，你這樣自己糟蹋自己，我會心痛。"

　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少年得志的絕世名將竟然是一個如此純情的人，真是可愛啊，我不由得在心裡想著。只可惜我早已忘記了如何愛人，不然可能真的會動心吧。

　我一轉身，背對著他冷冷道，"不要就算了。我下午想出去逛逛，再不去恐怕以後都沒什麽機會了。"

　"出去散散心也好，這三個月來你也辛苦了，每天都要學些宮儀、宮規的，我看著都難受。我會叫侍劍跟著你。"我一冷淡下來，他反倒放松了口氣，真是個怪胎。

　沒有回頭，我走了兩步，突然問他，"思妍的身份可做好了?我可是要帶她入宮的。"

　"早就已經沒問題了，她會是我們的表侄女，你隻管帶著她就好了。"

　我點點頭，從容漫步走出了花園，感覺那深沉的視線一直跟隨著我，直到我消失在重重樓閣之中。

　在外面逛了一個多時辰，去了些珠寶布料店轉了一圈，其實我對這些東西並沒興趣，真的只是為了看看而看看。倒是買了幾件小玩意，想著回去逗思妍開心。

　"侍劍，這就是你說的那間很出名的酒樓嗎?"不想走了，突然覺得有點餓，就叫侍女帶我找地方吃飯。

　"是的，小姐。"

　醉仙樓?要是這地方真的能讓我醉一下就好了，我隻恨自己想醉都不能。

　剛在二樓雅座坐定，就聽到了隔壁傳來的聒噪聲音。

　"去都不用去看了，這次的武林盟主肯定又是白慕遠了，有逍遙門在背後支持他，誰還敢出來爭。"

　好像是在討論這次武林大會的事情。

　"哼，逍遙門就喜歡支使傀儡操控正道武林，我看也未必有傳說中那麽厲害。連一個逆徒都收拾不了，還滿江湖的找。"

　"李兄，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這逆徒可不是別人，是'謫仙'蕭夢然啊。兩年前隱莊那次，她可是一人單劍就擊退了魔門三大護法聯手攻擊。我看當今之世，只怕除了劍聖和魔宗，沒人是她的對手嘍。"

　"不過，誰也沒想到最強的劍成了雙刃劍，她竟然為了無雙公子叛出師門，聽說連逍遙門的鎮派大陣'七仙伏魔鎮'都毀在了她的手上，逍遙七子七去其三啊。"

　"不對不對，大破伏魔陣的是無雙公子吧，之前可絕對想不到他竟然也身懷絕世神功"

　"誰知道呢，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先是謝熙嵐突然被揭破是魔門少主，結果無雙閣一夜之間土崩瓦解，然後傳出他和蕭夢然已經私定終身，二人雙雙叛出師門，最後聽說道魔兩門竟然前所未有的聯手追剿逆徒，卻铩羽而回，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世道。"

　"不過這二人確是天縱奇才，據說道魔聯手那一次，被破的不只是七仙伏魔陣，還有魔門的五行誅仙陣，魔門也是損失慘重，很長一段時間都回不過氣嘍。"

　"可是很奇怪，他們兩個那一戰之後竟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到底會在哪兒呢?"

　"怎麽?朱兄想去將他們擒殺嗎?嘿嘿，那可是大功一件啊，指不定連武林盟主都得給你坐呢，哈哈哈哈。"

　……

　"小姐，小姐，您的手，您怎麽了?"侍劍拉著我的手叫了起來時，我才發現我竟然把茶杯握碎了，手已被碎片割的鮮血淋淋。

　我木然的看著滿手的鮮血，思緒卻回到了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我失去了愛人，失去了還未出世的孩子，也幾乎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剩下來的只有毀天滅地的恨意。

　哼，江湖傳聞果然不可盡信，逍遙門恐怕也是有口難辨了。道魔聯手?驕傲清高的他們怎麽可能跟魔門聯手，他們只不過被魔門利用打了頭陣而已。但效果確實是相同的，那天我們不得不先後擊退了道魔兩門的高手。

　就在我們筋疲力盡，以為總算擺脫了追殺的時候，那個暗地裡操控一切、之後成了我的夢魘、讓我日日夜夜被仇恨煎熬的男人出現了。

　他有七分像嵐，只是年長了一些，若忽視那冰冷的眼神，看起來竟是一派名士風范。

　我還記得嵐那時臉上的表情，他笑了，笑得很苦，"父親，竟然真的是你。你不是同意我離開了嗎?為什麽又揭破我的身份， 甚至不惜犧牲無雙閣?"

　那個人淡淡的說，"不能用的利劍，我寧願毀了，也不給別人。"

　接著他看向我，那眼神很冷很冷，好像冰劍一樣向我刺來，我渾身一顫，立刻吐了一口鮮血。

　他竟然已經能功隨意動傷人於無形……我突然感到無比的絕望，魔宗——即使我在全盛狀態下也只能勉強逃命吧，原來天道境界與先天境界的差距竟然是神與人的差距。

　"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背叛了我?哼，我就先殺了她再收拾你。"

　"不要！"我只聽見嵐大叫了一聲，瞬間之後，就看見嵐倒在了我的身前，已經停止了呼吸，失去了任何生機。

　嵐實現了他用生命來愛我的誓言。原來只要是夢，就一定會醒，我還是失去了他啊，還是失去了……

　我甚至沒有悲傷的時間，隻感覺到鋪天蓋地的魔氣向我襲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我就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