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感到就在他說出"我明白了"那一刻,他似乎下了什麽壯士斷腕般的決心。
我幾乎松了一口氣,以為他決定放棄我的時候,他卻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俊臉毫無表情的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像往常一樣,嘴角邪氣的一翹,開口道,"你可還記得,你上次問我能否為你放棄爭奪江山?"
他恢復了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可我卻莫名的有些不安,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件事。
我遲疑道,"那是我的胡言亂語,你大可不必當真。"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輕聲慢語道,"晏影總有一天會明白,江山美人會被連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是取舍的關系。"
我愕然看進他此刻顯得邪媚詭異的黑眸裡,不自覺地深深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脫口問道,"什麽意思?".
他似笑非笑的照例回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這才發現自己又做了蠢事,睿王從不會正面回答人的問題。
微蹙起眉,我不再出聲,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瀟灑利落的轉身離開,然後望著寢殿內偌大幽暗的空間發起呆來。
其實不必問,他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江山和美人,他都不會放棄。
我苦笑。
從沒想到有一天,我可以成為和江山相提並論的美人。是不是應該覺得受寵若驚呢?可為什麽此刻只有憂慮忡忡能形容我的心情。
和一只在樹下小憩的溫順獵豹相處久了,我竟把他當成了貓,險些忘記了他凶暴掠奪的真面目。
現在這隻豹是不是被我喚醒了?要露出他的獠牙利爪了嗎?
我恍然明白他的壯士斷腕,並不是決定放棄我,而是決定不要我的心、不要我的情,只要我的人。得到不完整的,總比什麽都得不到好,不是嗎?
我再次苦笑。想清楚這一點,我懼他、防他,卻無法厭他、恨他,因為從某些方面來講,我們兩個倒是同一種人。
他現在決定做的事情,和我曾經對蕭采做的事情異曲同工,只不過我因為處於弱勢沒能成功,而他呢?目前看來並不是沒有勝算。
同謝弘、睿王甚至皇帝幾年來明爭暗鬥的經驗告訴我,在無上的權力面前,即使冠絕天下的武功也會顯得蒼白無力,看看鬼影子這種高手也為凌禦霄所用就知道了。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凌禦霄是對的,在這個強者為尊的時代,江山和美人從來不是單項選擇題的選項,美人從來都是江山的附屬。若有人本末倒置搞錯了順序,為了美人棄了江山,最後恐怕不但失去美人還會失去自己的性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我有些迷惑的站起身,走到妝台前看著銅鏡裡面微微變形扭曲的臉,明明不是那麽的美麗啊。無論宮中還是江湖中都有無數比我更加漂亮的女人,他為什麽要對既不嬌又不媚的我如此執著呢?只是因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可我的印象裡他不是那麽不知進退的人……
腦海中閃過蕭采的影子,我心中有些了然——他也不是頂尖的男子,可到現在他依然是我最深沉的遺憾。感情有時還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莫名其妙。
我和嵐真的可以帶著筠兒和妍兒逍遙世外嗎?
我應該相信嵐的,但為什麽此刻我心中卻有著深深的不確定,未來再次變得模糊起來……一入紅塵深似海,已經沉淪的我們真的能夠回頭是岸嗎?
我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來氣,覺得漫布在周圍看不見的因果之網已經將我緊緊地捆住,連掙扎的空間都已快失去了。
這種窒息的感覺就這樣糾纏了我整天,直到夜晚凌禦極來看凌筠——我的兒子、他的嫡子時,我終於試探著向前邁了一步,而邁出這一步,代表著我和睿王的合作夥伴關系將徹底破裂。
"睿王爺對皇位虎視眈眈,皇上難道就從不擔心嗎?"在旁看凌禦極逗弄筠兒時,我忍不住想知道這個坐擁江山的男人心裡是怎麽想的,於是用傳音入密的方法問他。
他仿若未聞,繼續玩了筠兒一會兒,才把他交給嬤嬤,然後對宮人們說,"都下去吧。"
就這一句話,本來人站得滿滿的偏殿,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和他無言相對。
他默不作聲的打量著我,眼中透出濃濃的玩味之色。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隻好故作鎮定的對上他泛著幽藍的黑眸,不為所動的等待著他的答案。
許久,他不答反問,"晏影可是終於認清現實了?"
認清現實?認清什麽現實?他指的到底是什麽?我被他問得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一愣。
他劍眉一挑,"看來還是沒想清楚,只是被禦霄逼得急了。"
我睜大眼睛看向他,驚懼愕然已經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狀況,隻覺得頭腦發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竟然曉得凌禦霄來找過我的事情,我無法想象他對我昨晚出宮的事情知道多少,而他又會如何處置我這個令他蒙羞的女人。
他見我如此,冷笑道,"難得晏影臉上會出現這種表情啊。"
這好像是我入宮以來頭一次感知到他的情緒——他在生氣。
不知道是我一直以來對他的敬畏作祟,還是內心深處自覺得理虧,恐懼和愧疚在他的怒意滋養下不可遏製在我的心頭瘋長起來,迅速的蔓延到全身,讓我的四肢冰冷之余還顫抖不止。
強忍著跪下求饒的衝動,我勉強對上他深不見底的黑眸,"皇上都知道了?"
他面色陰沉,看著我的目光變得更加凌厲逼人,"朕知道了?朕恐怕想不知道都不行。你在議政廳見到他之後就開始魂不守舍,還召宇玄入內宮詢問他的事情,你也就差沒昭告天下他和你有關系了。"他說到這,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捏起我的下巴迫我抬頭面對他,我看到了他滿眼的怒氣,更加有些不敢正視他。
"若你還有一點點理智,你昨晚就應該乖乖呆在宮裡,可你已經被感情衝昏了頭,完全失了判斷,迫不及待的就要去見他。晏影,朕甚至不必找人跟你,就可以猜到你去了哪兒。你太令朕失望了。"
他松開了手,轉身背對著我,似乎對如何處置我猶豫不決。
聽他說完這些話,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是一個如此愚蠢的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所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吧。
總是自詡聰明,卻總是輕易被感情左右失去理智,結果之前徹底敗在了謝弘的手裡,而現在在這對皇室兄弟的面前,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我這種女人可能只會給關心愛護我的人帶來無限的麻煩吧?我開始深深的懷疑起自己。
也許他決定賜我一死也好,讓所有人都落得清靜,讓嵐可以安心的做他的謝家家主,好好的活下去……
而筠兒……想到他,我頭腦突然清醒了起來——不對,我還不能死,我不能那麽自私,因為自己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受挫就放棄求存。
筠兒還小,沒人守護,他是無法在這吃人的宮中存活的,我曾發誓要照顧他,讓他能平安長大,所以無論怎樣我都要活下去,等待我的絕不可以是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綾。
想明白這一點,我反而鎮定了下來,起身跪在他後面,伏地低聲道,"皇上請看在筠兒還小的份上,饒臣妾一命。"
他轉過身來面向我,俯視的目光停在我的背上,許久,才冷聲道,"若不是筠兒,朕真想立刻殺了你這個不忠不貞的女人。"他頓了一下,然後接道,"抬起頭來,看著朕。"
我改為直跪在地上,抬頭望向他英俊沉肅的臉。他發現我竟然已經冷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類似於欣賞的神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可有受罰的準備?"
我垂首, "只要能活著照顧筠兒,臣妾什麽罰都願意領。"我是應該受罰的,為自己的愚蠢,為自己犯下的所有錯誤。
一步錯,步步錯,也許我一開始離開小谷踏足江湖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而之後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錯。現在這層層的錯,已經把我深深的掩埋在是非之中,動彈不得,可能這以後終於沒有機會再錯了。
他抬起我的臉,專注的看了我一會兒,冷哼道,"起來吧,怎麽處置你朕還沒想好,你有所準備就行。"
說完轉身欲走,卻突然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回頭看了我一眼,開口道,"朕今夜要留宿,也不用叫奴才們進來了,愛卿來伺候朕沐浴更衣吧。"
我愕然看進他恢復平靜無波的深眸,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已經一年多沒有碰我……卻在這種時候要我侍寢?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想借此羞辱我嗎?
不過就算那樣,此時此刻,這事情也絕對沒有我置啄的余地。
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我起身跟隨他走入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