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清梧宮內,一身孝服的朔昀噴出一口血箭,跌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從他手上飄落下來的雪白紙張!
這是真的?不,這不是真的?她怎麽會是他的妹妹?他的母親怎麽會……
“主子——”
台階下的侍衛緊張地上前,卻被他製止,淡雅的面龐毫無血色。
“你,去叫辰王,馬上!”
“可是……”侍衛為難地看著幾乎站不起來的朔昀。
“快去!”他驀地提高的音量,如星輝般的眸子裡迸出流星般的火尾,聽起來竟有一絲尖銳刺耳!
“是是是!”侍衛驚得一跳,忙慌張地跑了出去。
宮女和太監們嚇得根本不敢進來,偌大的宮裡,只有朔昀坐在地上,盯著那些血跡斑斑的情報。
母親,母親敏貴妃,后宮最大方高貴的女人,怎麽會是……
為什麽他什麽都沒想到,什麽都沒有感覺到?
他一片混亂,一向完美掌控的情緒亂成一團麻,他的頭腦嗡嗡直響,眼前冒著金星,他不知道事情怎麽到了這個地步。
先是父皇病逝,他還來不及暗自傷痛,就出現這樣的事情,母親又,又——教他情何以堪?
他把她當作朋友,可是在內心的深處呢?難道他就是僅僅滿足於友情的范疇嗎?看到她的時候,他才會覺得自己松開了令人窒息的束縛,慢慢地,慢慢地,呼吸到一點讓人清醒的冷氣兒,也讓他耳目一新。
他一直隱秘著,一直默默地看著同樣體弱多病的表兄溫文卻果斷的主動,看著表兄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打定主意守護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原來他和她的命運早已注定沒有交集,他和她,原本就只能止步在這樣的感情高度。
可是,現在,他做了什麽?他的母親做了什麽?
毀了,一切都毀了,一直以來支撐他平靜地生活下去的支柱轟然倒塌,只剩下一堆飛揚的塵土。
他心灰意冷,生命力在一刹那枯萎如花。
密室裡,面帶暗金面具的冷電,換上黑衣金帶的他,平添了三分的霸氣和強勢,靜靜地注視著手中的一疊資料,修長的手指執著仲裁門剛剛送過來的資料,心底翻起了洶湧巨浪!
他一直知道,他的父親不僅是朝堂裡赫赫有名的戰神,在江湖中亦有俠名,他自己就是父親一手引進江湖的,可是,他從不知道,他那儀態萬方的姑母,竟然也曾經是江湖中人,而且,名聲比父親還要響亮——獨行女魔!
一個后宮最受寵愛的貴妃,卻不是皇上心頭最愛的人,她會怎麽做?一個在江湖中以行事狠辣無情博得魔名的女人,不是丈夫心頭最愛的人,她又會怎麽做?
他敏銳的頭腦想起來往事——醉黃昏,聽聞獨行女魔曾經得到過一份,這個消息,就藏在仲裁門的毒藥消息庫裡,前幾個月為了查清塵兒身上的毒,他特意翻看過!
事情原來如此簡單。
她分明知道塵兒是皇上的骨肉,只是一直以為塵兒是男孩,一方面出於嫉妒,一方面又害怕皇上愛屋及烏,將皇位傳給塵兒,所以痛下殺手,這些銀絲殺手都是她一手培養——以獨行女魔的名頭,要培養一批暗殺的殺手,並不困難!
醉黃昏正是敏貴妃當年無意中得到的。
怪不得,那天塵兒中了醉黃昏,第二天他便被召進宮裡,潑濕換衣,應該是早就計劃好的試探吧?那時候,他特意轉去了清梧宮,就是覺得有異,可是卻不去深思,也許,是不敢深思。
密室門口,陰影裡出現一道身影,“門主,宮裡三皇子請您過去,三皇子怕是,怕是不好了——”
“什麽?”
見到辰王一身黑衣大步走來,氣勢懾人,一時之間,朔昀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了自己叫他來的目的。
文掠天看到一地的血跡斑斑,也倒抽了一口冷氣,看到朔昀灰敗的臉色,黯淡無光彩的眼眸,以及滿地的紙張,心底頓時明白了原因,不由得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提放到榻上,順手把上他的脈,又痛又惜。
“不管她怎麽樣,你明日就是要登基的人了,怎能如此糟蹋自己?”
朔昀微微苦笑,“登基?我登基還有意義嗎?”
文掠天看著他,深邃的眸帶著冷閃閃的寒光,“到了今日,先帝的孩子裡只剩下了你,你不登基,難道讓我天朝就此絕嗣?”
“……你不痛嗎?一邊是你心愛的人,一邊是你最親的人,你該如何抉擇你打算如何抉擇?”
文掠天的眸光清冷冷,像秋末早晨的空氣,“她們早已選擇好了,還等咱們來選擇嗎?”
朔昀登基,已是必然的趨勢,他現在要想的,是她們,是否會放過對方,如果她們絕不放過對方,他要怎麽做?
“我倒有個主意,讓她們不再為難,讓你也不再為難。”
朔昀淡淡開口,名利,權勢,健康,在他心裡,怎麽及得上當初他們初遇時,她那回眸一笑,百花嬌嬈。
束發玉環被削斷,一頭青絲飛舞,白衣翩然,手執銀色冷簫,默然站立路旁,微笑,任腳下開遍鮮血的豔花,任人命在面前流星般消失。
她看向掀簾的他,微微一笑,玉手上揚,做了個堵住耳朵的動作,他含笑依言,清湛如水。
那一閃而逝的美好時光,在朝野再次相見時被碰得粉碎,往事,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不要急火攻心,你的身體已經經不起——你知道,若你有事,塵兒不會原諒自己。”
“她那麽精明,恐怕這時候,也早已恨上我了。”
朔昀苦澀一笑,什麽都不再說,文掠天為他推拿,輸入真氣,看著朔昀的臉色,第一次,後悔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絕。
而此時,敏貴妃正在自己的宮裡,難掩高興地試著一套又一套屬於太后的高貴禮服——她雖然很希望身上的禮服是屬於皇后的,可是,皇后的禮服固然榮耀,又怎麽比得上太后的禮服那麽牢不可破?
雖然失去皇上,卻終於盼來了兒子朔昀的登基,她很高興,奮鬥了多年,夢想終於實現,她相信,她的兒子一定能成為有為君王的!
她從一名江湖草莽,終於成為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在得到的時候,她有些悵然若失,因為,她很明白,為了這份得到,她失去了多少,甚至,直到最後,也沒有得到丈夫真心的愛意,她只收獲了富麗堂皇的榮華富貴,這是她如今唯一能夠抓住的,她慶幸自己的選擇——要不然,她的兒子,如今最多只是一名小有名氣的江湖人,而決不能統掌這萬裡錦繡江上!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已經被她最疼愛的兒子和侄兒知曉。
新國君登基,禮部擬定朝天之詞,祭拜天地祖先宗廟,百官朝拜,眾人戰戰兢兢地注視著朔昀高貴威儀卻蒼白透明的面龐,心底擔憂不已,而身為朔昀母親的敏貴妃——新的當朝太后,卻敵意地望著站在百官之首、身著戰甲尚未來得及脫去的雷晉風,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拜別親生父親的罷黜皇子雷晉風!
朔昀站在高高的龍椅前,神情異常肅穆,看著下面孝服未除的百官們,又複雜第看了一眼文掠天和雷晉風,慢慢命人宣讀了他登基的第一道,一石頓時激起了千層浪!
——天朝登基甫一天的新皇, 竟然留旨退位,將還沒有坐穩的皇位傳於剛剛趕回京師奔喪的罷黜皇子雷晉風!
“朕德行不足以服眾,體弱不堪傳承大寶,性情不能果斷剛毅,得父皇傳位,戰戰兢兢,夜不能寐,惟有另選賢能,文能治國,無能安邦,方不負天下百姓愛戴信任之心!幼弟晉風,向於民間長大,頗諳百姓之苦,其為人大氣磊落,戰功赫赫,深得百姓愛戴,朕特傳位幼弟晉風,欽此!”
朝官都沒有反應過來,獨有文掠天面無表情,深邃的眸子看著上位蒼白卻高潔得不染塵埃的朔昀,雷晉風陰著一向俊俏討喜的面孔,刹那竟有些生人勿近的陰森,更無喜色。
雲秋塵,已經無法上朝——一日比一日的昏睡,也許,她已經等不到衛飛月和沉碧回來,可是,文掠天拒絕想到這裡!
靜默中,突然聽到“咯咯——”一陣響動,太監驚呼一聲,透過薄薄的紗簾,之間龍椅右後面的太后噴出一口鮮血,翻倒在地!
血魅用生命換來的那枚葉片上,用指甲深深地劃著一個——“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