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送梅莓出門的時候,我告訴她今天晚上我不會回家。她很迷惑,只是叫我注意身體,別搞病了。
那天上午我真正見識了什麽叫著痛苦。醫生拿一個大針筒,在一朵的手臂上扎進去。在這之前,阿姨說每到上午就是梅莓極度恐懼的時候,面如死灰。我去了半天她都不理我,看都不看我一眼。醫生叫我按住她的手,不讓她掙扎,一朵大叫著,不停地喊著:“我不打針……。”我看著她的眼神,死死按住她的雙手。阿姨見我在那裡,不忍心看就出了房門,我想她一定在樓下流淚去了……
針打完後,醫生又叫我按住她的手,在她的手指上割破一點擠血化驗。這時一朵只是抽泣著,說:“別抽了,我身上已經沒有血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當這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一朵拉拉我,叫我坐著靠近一些。我沒注意到她猛地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我的臉頓時火辣辣地痛,鼻子裡一股熱熱的東西流出來。一朵惡狠狠地看著我問:“誰叫你和他們一起欺負我?你是個壞人!我要殺了你。”我委屈地坐在那裡流淚。阿姨過來,握住一朵的手,說:“乖乖,你要打打我,打他幹嘛呢?”一朵看著我惡狠狠地說:“誰叫他欺負我?”
我準備奪門而出算了,我的眼裡不僅在流淚,心裡也在流淚,我不相信我自己還能支持多久,這樣的日子也沒法過了,我憂傷地看著她,這還是我愛的一朵嗎?已經成為一個禿頭,臉色乾枯。這還是我愛的一朵嗎?她不停地用武力來對付我,
我調過頭,用袖子擦乾自己的眼淚,擦去流到頸子裡面的鼻血。我心裡對一朵說:再見了,我不能替你承受你的痛楚,我只能走開……
我緩緩地走向門口,那只有十步的距離對我而言卻是那麽遙遠,好像在我心裡怎麽也走不完,我是一個逃兵,我失敗了,打了敗仗的逃兵。我罵著自己的無恥,無良,無德……忽然在我的內心深處傳來一朵有氣無力的聲音:“建建……”
那聲音太熟悉了,我回過頭,看到病房裡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瞬間我覺得無地自容。我跑到一朵身邊,說:“好些了嗎?”
一朵問:“別走行麽?”
“我不走,我是嚇唬你的。”我握著她的手。她示意我把耳朵湊她的嘴邊,她說:“晚上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點點頭,說:“好。”
那天中午,一朵借口要找家裡的一件衣服支走了阿姨。
下午,一朵精神看起來非常好,好幾天都沒有這樣了,這讓我非常擔心。她拿起一件床單,我們在床單裡兩人面對面地側身,畢竟床只有那麽寬。一朵輕聲神秘地對我了許多話。
她的話大意是說,一是她根本就沒準備活多久的,在上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已經這樣過一次,正因為如此,和她同居的男友離開了她,按照她的想法,在第二次來的時候她準備毫不猶豫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因為我她才會接受這次的治療,沒有我她早就悄悄地離開家了。二是她和我不會結婚,這是肯定的。因為她不想連累我,即使這次治療過關,她家裡的小姨已經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朋友,那個人是漢口開一個服裝廠的老板,年紀比較大。他們在她媽媽和小姨已經見過一次面,基本上已經定下來了,她自己沒有辦法反對。三是她真的是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她一連說了好多遍,邊說邊輕輕地抽泣著。
她還不停地強調她是愛我的,然後哀求我說:你讓我死吧。
我抱著她那毫無生命氣息的身體,終於明白了她不停地朝我發火的原因。我知道她求死的心已經堅硬如鐵,很難得溶化了。
我問:“你媽怎麽辦?”
她說:“沒事的,我爸走了八年,她都過來了,她很堅強,比我堅強。我只希望你以後有時間能去看看她,幫著照顧一下。”
我點了點頭。
下午阿姨過來後,我就借口有事得回家。我沿著卓刀泉路一直往回走著,在虎泉那裡,看到一個新疆人賣各種刀具,很漂亮,15塊錢買了一把。然後在附近的一家藥店裡買安眠藥,結果出台了什麽**規定說要憑醫生的處方購買,我操!我抓住那賣藥的女的領子說如果不賣老子打死你,結果被人家報警被110訓誡了半個小時。
我走出派出所後忽然想到梅莓的姑姑不是在藥店嗎?我急忙打了個的士趕到那裡,正好她在裡面。
我甜甜地喊了聲:“姑姑!”她姑姑見是我,熱情得不得了,說:“是不是又感冒了?”我說那倒沒有,就是最近準備考研究生,晚上看書後睡不著想買安眠藥。她姑姑一聽,說:“年紀輕輕的吃這幹什麽?習慣了就好了。是藥三分毒,不能亂吃,要是有依賴性就不得了的,還得終身為伍。”
我連忙說是是是,但是現在休息不好,精神狀態就不好,學習效果不行。她姑姑又說了半天,才說:“那要憑處方才能賣。”
我說:“姑姑,這晚了你叫我哪裡去找處方?醫院都下班了,現在都六點半了。”
七說八說我終於買了一大瓶,而且我還說梅莓今晚可能要到她那裡去。我把藥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然後我給梅莓打了電話,叫她今天晚上去她姑姑家,說她姑姑叫她去一次。她奇怪地問我從哪時知道的,我說在藥店買藥的時候她說的。梅莓也就沒有懷疑了,我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慢慢地往我那裡去。
一切準備就緒,心裡沒有一點慌亂,非常清醒。回家後,就和衣躺在床上,想著和一朵一起的日日夜夜,淚流滿面。不知道為什麽在和一朵才相處這麽短的時間,就讓我能如此地愛她。
我想起了那天在郵局的會議室裡,她輕輕地拿著一個郵包蓋在我的身上,在那一刻我就好像預感到這將是我最愛的一個女人。我還想起了她穿著那件旗袍的晚上,我們牽著手往家裡奔跑著……而現在我得親手讓她遠離幸福遠離痛苦……
我吃了五片安眠藥,想麻醉自己,卻怎麽也不能睡著,我又吃了五片,感覺還是不行,最後沒辦法就在房裡走來走去,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忘記什麽事了,我忽然想起了麗麗。
我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中麗麗好像睡著被吵醒了。
“你怎麽啦?”麗麗問我。
“沒什麽,忽然想起你,想給你打個電話。”我故著輕松地說。
“你還好吧?”麗麗問我,說:“我一直想給你打電話但又怕你不方便。”
“我不好。”
“你到底有什麽事?你別嚇我啊!”麗麗好像感覺到什麽似的。
我說:“是沒什麽,就是吃了十片安眠藥完全不起作用,我懷疑是假的。”
“你沒事吃那麽多安眠藥幹什麽?你瘋了?你在哪裡?”麗麗氣急敗壞地說。
“在家裡。”
“你摳著吐出來,我馬上過來。知道嗎?你上回在隨州不是喝酒自己摳著吐出來的嗎?就像那樣子。我過三個半小時就到,現在我去找車。你手機千萬別關,我求你了。”
麗麗掛了電話後,我的頭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我到衛生間裡摳著,除了作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我才想起我已經又有一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了,最後吃的還是媽媽削給我的那個蘋果。
我坐在電話機前,抽煙。過了一刻鍾左右,麗麗說她叫到車了,已經出發了。然後每隔十分鍾,麗麗就會打一個電話過來,電話的鈴聲在深夜裡特別刺耳。後來感覺到一睡著就被電話驚醒了。麗麗說的話總是那句:“我馬上就到,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