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來描述那幾天中的感受呢?沒有辦法。那天中午一朵聽了後氣得跳腳,發誓要拿刀殺我,讓我死痛快點。梅莓大概沒有考慮到這其中的危險性,首先哈哈大笑起來,以一個人民教師的角度來首先諷刺了一下我崇高的道德,然後要我小心一些。
我考慮過是不是要留封遺書什麽的,後來就作罷了。當天下午兩點鍾我被一輛車接到白沙洲附近的武金堤上。同行的還有其他單位的幾個小夥子,在車上有說有笑的,一下子我們就熟識了。他們都說是為了這兩天能得到高額的補貼,畢竟那是一大筆錢,當問及我來的原因時,我說:“是的,為了錢。”
當我們走上武金堤時,才感到了大自然的力量,一種震憾!昏黃的江水從上遊直湧下來,攜帶著各種樹枝雜草,江水已經快齊了堤面,上面用紡織袋碼了近一米高的小堤,蜿蜒得不見盡頭。這一米,就是今晚的最後防線。武昌城在堤內如同一個窪地,二十多層的房子好像僅僅才與江面齊平。
江堤上扎了許多帳篷,裡面坐著一些目光遊離的人,看起來疲憊不堪。
我現在才知道,如果知道這樣的境況,生活在城中則需要多麽大的勇氣!
那一刻,我害怕了……
我被安排巡視江堤,一千五百米。就是不停地走過來走過去,渾身都是泥巴,後來乾脆打學別人打赤腳。下午還好,到了晚上,得兩人一組就在江堤的背面,看有沒有漏水的地方。那天晚上還有一些大級別的領導們走來走去,看起來也挺可憐的,只不過脾氣都很大。後來還增加了一批增援的人手,附近有部隊在待命……
我無法寫出我心中那種感覺,沒有辦法。半夜裡江水一點點地,像水龍頭下的水桶,一點點地上漲,直到一米高的小堤都快被突破了……
城裡的燈光看起來很近,又好像很遠。半夜裡堤下面一戶人口打的水井裡泛出了混濁的江水,把所有人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還好三下五除二就被填了……危險的信息一個接一個,好像又都平安地度過去,江堤上是臨時拉的電線,燈光煞白,蚊蠅打轉。我們連坐下來抽支煙的功夫都沒有,那天晚上我就在後悔,真應該寫個他媽的遺書的,我打著電筒,腿麻木地向前擺著,如機械般的……礦泉水喝著喝著就成了苦味,一聞到方便麵就作出嘔吐的反應,如同懷孕的女人。
還好晚上終於過去了,第二天一早本來有人來換班的,結果來了就不讓走。趁著有人的機會,我給一朵打電話,很想向她哭,很想告訴她,我就娶她,和所有女人斷絕關系。但她的手機關機了,我隱約地感覺到出了什麽事,但是又不能肯定。
江水既沒有退也沒有漲,水位就在那裡平著。上午一有時間就給一朵打電話,總打不通。一直到下午江水緩緩地一指厚一指厚地退下去時,警汛又拉緊了弦,要防止被長時間浸泡的江堤在退水時塌崩。
我想起了梅莓的父親當兵時面臨的大兵壓境,心情大概也是如此了。梅莓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發笑,被我非常真誠地罵了幾句,然後叫她安心上課,沒事。我想我說“沒事”兩個字時聲音一定是顫抖著的。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我終於被告之可以回家了。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一點睡意。我走到江堤下面的一個巷子裡去打電話。因為我的手機的兩塊電池都被打完了,不光是我,還被很多人借用,甚至作為抗洪的臨時號碼之一備用。
一朵的電話還是關機,我給小黑打了個電話。 小黑說他不知道,反正這兩天沒有上班。我給華華打電話,華華說她請假了,具體情況不明。
我知道小黑一定知道原因,我再次打通他的電話,我說:“你狗日的要是不告訴我我拿刀跺了你!”
小黑說:“我真的不知道。”
我輕輕地說:“限你十分鍾給我弄清楚,否則怪老子不認情面。十分鍾後我打你的電話。”我知道,這輕輕地說這些才會讓他感覺到有份量,更有壓力。
我不停地看手表,那十分鍾很漫長,守店子的太婆吃驚地看著我的打扮,說:“守堤的?”
我點點頭,她接著說:“要不要我給你泡杯茶?”
我擺擺手說不用了。
我再次把電話打過去,小黑沉默了半天,說:“兄弟,不是我不告訴你,是她不想讓你知道。”
我心裡一冷,說:“你說吧,沒事。我不會讓你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