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他進入南苑書房坐定,對他說了答應給沈醉天解藥的事。
他靜默不語。
我咳嗽兩聲,道:“我知道鬼谷盟和禦馳山莊之間恩怨深重,但是,他已經立誓十年之內不再踏足中原。我想……”
他打斷我,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望住他,不解。
他起身自書架上拿出幾封信件,放到我面前,冷笑一聲道:“這是我在他的府邸找到的信函,你看看……他是蒙古瓦剌部族的首領,順寧王馬哈木最器重的孫子。我雖然一早懷疑他的身份,卻也萬萬沒想他竟然懷著這種狼子野心……”
我閉嘴不語。明成祖朱棣屢次對北元用兵,多次禦駕親征,可見蒙古人的鐵騎絕不是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的。
他繼續道:“即便禦馳山莊和鬼谷盟的恩怨可以暫時放到一邊不談,我作為大明的子民,絕不容許蒙古韃子侵犯大明土地分毫。”
我沉默一會,深深歎息道:“我覺得,明朝現在的情勢不宜得罪外族,漢王謀反在即,皇帝將死,內亂外患……”
他神色丕變,目光鋒銳的盯住我:“皇帝將死?”
我點頭,正色道:“明史記載,他將在本月十二日駕崩。”
他靜默半晌,忽然笑起來,起身回來走了一下。
“這真是不可思議——但你。你與疏狂確實有太多不同,我一直努力說服自己——”他有些語無倫次,說著又笑起來。
我看住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的的確確不是容疏狂。”
他的笑容泛起苦意,低低似自語,“是啊,你比她殘忍多了。”
我無語。他也不再說話,面若寒霜。室內的燭火忽然爆出一個小火花。劈啪一聲,格外的響。
靜默半晌,他忽然拿出一個白色瓷瓶遞給我,不無嘲諷的說:“你既然是先知,隻好聽你的。”
我接過來收了,乾咳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嗯,是關於……”
他不動聲色地接口道:“是關於那張藏寶圖吧?”
我暗暗心虛,不禁為自己識人的眼光大呼慚愧。林少辭明明是一個極其敏銳聰慧的人。或許。他只是在感情上比較蠢笨——世上確實有這樣一類男子,他們平日口齒伶俐,八面玲瓏,可是一旦到了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忽然就變得笨嘴拙舌,木納寡言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坦誠道:“是的。我想知道有關藏寶圖的事。但是,你若不方便說的話,就當我沒問。”
“沒什麽不方便的。這張藏寶圖乃是家母從苗疆得來的。”他牽起嘴角。苦笑道:“家母就是因為這張圖而死。”
“怎麽回事?”
“當年家母赴苗疆時。已然懷有身孕。卻不幸中毒,生下晚詞不久便去世了。而晚詞,她也深受余毒之苦。自娘胎裡便帶來一種怪病,連黎神醫也束手無策……家父為此更是性情大變,暴戾多疑……”他地語氣平靜而麻木,“總之自從有了這張圖,林家就沒安寧過。”
我說不出話,唯有歎息。
他看著我,忽然笑道:“不過今晚之後,苦惱的恐怕就是楚天遙了。”
我一愣。“什麽意思?”
他不答,卻冒出一句不相乾的話。“楚天遙若真的愛你,就應該帶你遠離江湖是非。”
我又是一愣。
他走到窗前,仰頭望著空中地一輪明月,輕輕地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以前在碧玉峰上,我每夜都會驚醒,那時候天上的星辰還沒有落,夜空廣袤,而且神秘。你知道,那個時候,我都在想什麽嗎?”
他輕微的笑了一聲,自問自答道:“我在想,這一天會怎樣結束呢?這一世又會怎樣結束呢?”
說完,他轉頭對我一笑,眼神裡有一種蘭花猝然被揉碎的痛楚。
我感染他的哀慟,久久說不出話,呆愣了半天,方才想出話來說。
我清了清嗓子道:“嗯,唐人有兩句詩——嗯,是這樣說地: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雖然人生不如意十有,但是……”
我苦於怎麽措詞,他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不由得有些生氣,怒目而視道:“你笑什麽?”
他一雙漆黑眸中滿是笑意,定定看著我,緘默不語。
我更是惱火,按住桌子站起身來,道:“得了林少主,這一生您就慢慢想吧。”
丫地,因為考慮到你比我早生六百年,我才酸溜溜地跟你咬文嚼字,否則早就兩巴掌抽過去了,擱這矯情什麽啊?怎麽結束?你還能得道成仙不成?
我打開門,一條腿剛邁出去。他忽然斜身攔住我,道:“我很抱歉,但是你說教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想笑。”說著又笑起來。
我瞪著他, 終於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有事,先走了。”
他笑聲更響。“你是想去偷聽吧?”
我頓時大窘,乾笑一聲道:“這怎麽能叫偷聽呢?他們既然沒有關起門來,我無意中聽到了,就不能算是偷聽啊。”
他地目光越過我的頭頂,道:“你好像不必無意去聽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只見豔少和一名綠衣女子穿過園中的扶疏花木,正往書房的紅木遊廊緩緩而來。那女子弱不勝衣,身姿嫋娜,像一株行走的綠柳。神態嫻靜幽貞,明豔不可方物。
她邊走邊和豔少說著什麽,皎潔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一雙剪水秋瞳中笑意盈盈,似清晨的秋露,晶瑩剔透。
我呆呆看著她,忘記呼吸。她使我二十年來對於古典美女的全部想象,第一次有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印象,我之前所見的那些女人在她面前,全部不能稱之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