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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婦的欲情燃燒》第2章
日子像流水一樣。

 人就是漂在流水上的樹葉。

 流水可以是平靜的,也可以是激越的。激越的,可以把你托在浪尖上,也可以把你跌到漩渦裡。但是,做為一片樹葉,誰能知道你會遇到什麽樣的水流呢?

 趙英傑當然也不能預知未來。

 誰也不能預知。

 新歌劇的事已經是風生水起了。各種傳言很多,不脛而走,很多人在心裡打起了小鼓,惴惴不安。誰都很清楚,這是一個機會。誰上,誰不上,是一把尺子。上了,當然就是承認你的位置;要是沒上,當然就是不承認你的位置。對普通的角色而言,上了未必就有很多好處,而不上也未必就有很多壞處,但問題是臉面沒處擱。而對不普通的角色而言,上了,也還要看是第幾號。角色不一樣,位置就不一樣。同樣,這也是臉面問題。

 所以說,文藝單位不簡單。

 最先定下的男一號就是趙英傑,明確公布了。女主角一號二號三號,都遲遲不能公布。院領導們一個個都諱莫如深。而女演員一個個則更加緊張,表面上大家嘻嘻哈哈,心裡卻繃得特別地緊,盤算得也格外地細。

 喬院長把本子發給了大家,讓大家先熟悉,自己練。

 自然,這是一句空話。除了交響樂團,可以先排起來,其他根本沒法進行。

 院裡議論紛紛。

 趙英傑雖然是最早被公布的,但卻像被大家排除在外了。

 心裡既是安定的,同時卻又是空洞的。

 趙英傑沒有想到他後來再和茅海燕相遇。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偶爾遇到一次,以後就再沒有機緣坐到一起了。按照佛家的說法,相遇也是一種“緣”。

 茫茫人海中,真正有“緣”的人,還是非常的少。

 從心理上說,趙英傑也沒覺得他們再相遇有什麽合理性和必然要。再說,作為一個擁有十幾億資產的女老總(是股份製的國企,據說還享受著副廳級的待遇),她留給他的印象並不怎麽好。他承認她能乾、精練,同時也武斷、自信,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作為一個男人,要乾出一番事業尚且不易,何況她一個女人?而且,她居然還乾得那樣大,足見她非同尋常了。但是,他從骨子裡不太喜歡女強人。

 那個晚上,他記得一行人(還有鴻運集團的一個副總以及三個客人)分坐了四輛車,一起轟轟烈烈地來到了上海路上一家豪華KTV,要了一個很大的包廂,然後就決定開唱。趙英傑有些矜持,但茅海燕卻非要他先唱。趙英傑不肯,結果方言就上去了,說來個拋磚引玉,唱了一首《地久天長》。唱畢,茅海燕還是要趙英傑唱。趙英傑實在推不過,他就清唱了一段美聲,歌劇《托斯卡》裡的一段,立刻獲得了大家禮節性的掌聲。

 “英傑是唱美聲的,這裡的歌曲不適合他。”方言說,“我們唱我們的。”眾人知道沒法和他相比,也就自己挑選曲子,一首接一首,大家輪流著,很踴躍地唱著。

 茅海燕自然是唱得最多,她有著很強的表現欲。她聲音尖亮,但卻嚴重跑調。而且,她居然還唱得“聲情並茂”。趙英傑隻是微笑著,看著她唱,感覺也很有意思。她每唱完一曲,必定要擠到他身邊來,好像帶著歉意似的說:“真要命,好多年不唱了,唱得真不好。”趙英傑就禮貌地安慰說:“不錯不錯,唱得挺不錯的。你的聲音條件還是很好的。”她聽了,就像少女一樣地興奮,轉眼就又去點新的曲目。

 王瑤和林青青差不多一直坐著,靜靜地喝茶,吃著瓜子什麽的。方言讓王瑤去唱,她卻堅決不肯,說自己五音不全。她那樣堅辭,方言也就不再勉強。趙英傑請王瑤和林青青各跳了一支舞。他是一個內心裡比較講風度的男人。方言當然更是請過了。因為,她們是他的客人。讓趙英傑想不到的是,林青青後來會上去唱了一支歌,一支老舊的雲南民歌,唱得真的是特別的好。

 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你唱得真好。”趙英傑對她說。

 林青青羞得不行。

 後來,大家要她再唱,她卻再也不肯上台了。

 大家一直玩到了十一點多,接近尾聲。這時,茅海燕卻非要和趙英傑來一首合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她這樣的提議,獲得了大家的滿堂喝彩。趙英傑當然要推托,一來他自己不唱這樣風格的歌曲,二來他剛剛也領教過了她的歌唱了。然而,在她的再三邀請下,他隻好應承了,和她站在了一起,手執話筒唱了起來,唱得別別扭扭,心裡像有一股麻。雖然茅海燕自己事先聲稱很少唱卡拉OK,但趙英傑判斷,她顯然經歷過無數這樣的場合。在合唱的時候,她和他緊挨著,還做出一些親熱的舉動。他能充分感受到她對他的友善和愛意,感受到她豐腴的軀體。她的分量在提醒他。

 曲終人散,茅海燕要司機送趙英傑回家,但他謝絕了。茅海燕就再次用綿厚熱情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說下次她來做東,請他和方言以及周局長、喬院長一起吃頓飯。“下次一定要好好聽你唱。”茅海燕說。趙英傑笑著,謙虛著。

 回到家裡後,發現漆曉軍還沒睡。

 “整個一個‘俗’字,越有錢越俗。”他對漆曉軍說。

 漆曉軍怪怪地笑著,說:“說不定她是看上你了。”

 “扯蛋。”

 “要是她想包你,那我們就發了啊。”她語帶譏諷。

 趙英傑沒理下去。現在的報紙上,經常會有這樣的消息。要說茅海燕會不會看上他,那他倒會真不好說。有錢人,誰弄得清他們的心思?但就算她要包,也不可能是他。因為他是一個歌唱家。他有自己的尊嚴。他不可能把自己跌價到那個份上去的。他可以主動追求自己看上的女性,但不會接受女人主動追他。他喜歡自己去選擇,而不是別人來選擇他。除了她有錢之外,茅海燕身上再沒有別的什麽,可以讓他心動的。就算是她年輕,他也不會選擇她。如果別無選擇,他寧願選擇一個普通女性,而不是一個女經理。

 圈裡圈外,大家都知道,趙英傑是個好男人,尤其是在男女問題上。

 趙英傑是有“緋聞”條件的。

 歌舞劇院裡,紅男綠女,嬉鬧挑逗,或暗生情思,或明裡示愛,屬於家常便飯。但趙英傑沒有。說到底,他在本質上是個比較保守傳統的男人。

 但漆曉軍對他還是有所防范。

 趙英傑原來還對漆曉軍講一些本省演藝界裡的一些男女趣聞,後來就不講了。因為,講了以後她總會聯系到他身上。他不想讓她猜忌。他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就算是講,也是有選擇地講。比如,對那個晚上的情況,他就隻說了鴻運集團的女老總茅海燕,而沒有提到另一個人,林青青。因為,他知道漆曉軍是不會認為他對一個女老總感興趣的,但對其他年輕的女性就難說了。

 事實上,那個晚上趙英傑真的沒有怎麽過多地注意林青青。因為相比之下,和她在一起的小王,要比她更引人注意。

 林青青非常地安靜。

 這也許是因為性格,也許是因為她的身份。機關裡的女性,大多都是刻板的。因為在機關裡工作,必須是刻板的。當後來趙英傑和茅海燕合唱時,唱到“夫妻雙雙把家還”這句時,他的目光和她不經意地對上了。

 他看到了她嘴角出現一抹淺笑。

 趙英傑敏感了。

 他認為她的那一淺笑另有一番意思。是不屑?還是嘲笑?

 當然,這並沒有讓趙英傑多想。作為社會中人,有許多事情是必須要應付的。他想她應該清楚這一點。或者說,她在機關裡,體會應該更深的。

 像沒有想到以後再和茅海燕相遇一樣,他更沒有想到再和林青青相遇。甚至,他認為他和林青青相遇的可能性,要比和茅海燕相遇,概率要低得多。

 但是,生活裡是存在異數的。

 也許,是命運使然。

 趙英傑後來常常想:誰也不會知道明天有些什麽。人,在生活裡,都隻是摸索者。主動和被動是相混的。所謂的主動,也大多是在並不清楚結果下的一種對未來含著美好期待的實踐。沒有誰會先知先覺。

 那天上午十一點多,趙英傑還在排練,方言找到他,說:“喬院長找你。”當時趙英傑以為他是找他談新歌劇的事。才剛開始排練,問題很多。這是免不了的。

 劇本是院裡的老蔡寫的,七易其稿。作曲也是本院的,老薛。老蔡和老薛,這兩位都是院裡的老才子。老資格了。七十年代,他們紅火過。後來形勢變了,審美變了,可他們一時卻還變不回來。他們也一直想再有所作為,但卻始終不能突破。他們過去的紅火,得益於那個特別的時代。但這次,他們雖說依然是“主旋律”,但骨子裡卻變了,變得新鮮了。這很不容易了。老樹發新枝。或者,進一步說,是鐵樹開花。

 故事是圍繞在長江上架設大橋而展開的。

 很久以來,S市就想在長江上建設一座大橋,但經濟上一直不允許。因為沒有大橋,交通不便,進一步製約了經濟的發展。隨著改革開放,隨著經濟形勢的飛速發展,架設大橋,成為迫在眉睫的大事。終於,“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歌劇裡,有政治,有經濟,有鬥爭,也有愛情。所謂政治,當然不再是所謂的革命派和反動派,而是指改革派和保守派。都是好人,沒有壞人。至於愛情,則是在大橋建設者中鋪陳,而且還有新舊兩代的糾葛。雖然這也還算是一出概念戲,但應該說,還是比較好看的。主要是非常生活化,台詞中也沒有過去那種很多空洞的說教。

 據說,上面的領導對這出叫《虹》的新歌劇很重視。不要說全市了,光說是全省上下,也至少有近二十年沒有新歌劇了。市文化局的幾個領導,先後都來過歌舞劇院了,有的來了還不止一次,提出了很多的看法。市委宣傳部已經把它確立為明年國慶的重大獻禮節目。而且,積極準備晉京。團裡的每一個演員,都不敢掉以輕心。在最近的一次領導講話中,周局長說,這出歌劇,是全院,全市文化系統的一件大事。它的藝術影響,和政治影響,都將是空前的。

 現在,全院上下,中心工作就是排練這出新歌劇。演出人員的構成,終於全部排定。排定之難,不亞於你從一窩剌猥中挑選出幾個毛發顏色完全一致的,或者說是挑出毛發顏色最不相同的。一個個都很棘手,都很剌猥。每一個都可以剌傷你。排定之後,老喬真的是從心裡長歎了一口氣,像從肩上卸下了千斤的重擔。身心俱疲。

 男一號是趙英傑沒有問題,女一號是鄭蘭蘭。

 鄭蘭蘭非常漂亮,年輕,比趙英傑要小七八歲。她在《虹》裡演一個女技術員,和趙英傑,是一對情侶關系。

 鄭蘭蘭是個很有天分的演員,也在省內外拿過好幾個獎。女性歌唱演員中,她是竄得最快的一個了。也許因為她天分高,竄得快,所以她的人際關系有點緊張。當然,主要是和女性同事之間。

 對於女一號,真的是大費周章。院裡最初是想讓陳美娟上的。陳美娟也是國家一級演員,女高音,曾經相當的紅,過去受到過中央領導的接見。後來結果卻是定成了鄭蘭蘭。陳美娟隻演了一個女三號,二號都沒輪上。內幕消息是,上面的領導覺得陳美娟年齡大了,不適合扮演劇中角色;二是感覺應該培養年輕演員。其實最關鍵的,大家都知道,鄭蘭蘭所以能上一號,是她的身份起了作用。

 鄭蘭蘭是文化局馬副局長的兒媳婦。

 馬副局長為了能讓兒媳上,暗裡是做了工作的。

 鄭蘭蘭人很漂亮,白膚白皙,眼睛會說話。她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巴。她的嘴巴長得特別有型,嘴角上翹,笑起來特別性感迷人,露出一口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她說話時,故意拉長尾音,顯得很嗲。剛開始分到團裡時,大家都蠻喜歡她的,因為她嘴甜,人乖,整天嘻嘻哈哈的,一點心計也沒有。可最近幾年變了,變得有棱有角了,一點也不隨和了。

 眾人的心裡自然會產生許多感覺。

 讓鄭蘭蘭當女一號,陳美娟當然不能平衡。要是照陳美娟的理解,不要說她現在還很年輕,才四十出頭(具體是多少,她當然不肯說)。就算是再大,她也一樣能演年輕的。她可以舉出很多很多這樣的例子。遠的不說,光是本單位,就有過一個年近五十的女演員,扮演過年輕大嫂呢。那麽,憑什麽不讓她演?

 但這隻是她一廂情願。

 作為女一號,鄭蘭蘭格外地神氣和風光。雖然她嘴上沒有那樣說,但所有得意的神態都寫在了臉上。一些女演員私下裡議論說:現在她的眼裡,已經沒有別人了。幸虧她還沒有得全國的什麽大獎,要是得了全國大獎,豈不是眼睛長到天上去?

 比較而言,議論趙英傑的就少得多了。一方面,是男主角競爭不是那樣激烈(甚至根本就談不上有競爭);另一方面也是男人們和女人們在議論方面有天生的不同,不熱衷。

 對於別人對她的議論,鄭蘭蘭表現得毫不在乎。她聽到了也隻當沒聽到。她走路時風風火火的,讓人感覺她仿佛在說:你們愛怎麽嚼舌頭,就怎麽嚼去!而自己是個重量級的人,豈是別人嚼得了的!

 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

 老喬看到她那樣子,也是擔心的,覺得她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可是,老喬又不好直說。他隻能在看她的演出時,婉言指出她在表演上存在的一些不足。

 但鄭蘭蘭卻聽得恍恍惚惚,毛病依然有。

 老喬心裡急,嘴上卻不能說重。

 在批評鄭蘭蘭的同時,老喬有時也會指出趙英傑的一些不足。

 趙英傑就努力地改。

 他是認真的。

 而鄭蘭蘭卻總不在狀態上。在和鄭蘭蘭的排練過程中,趙英傑的確看出,她在好些地方的處理上,還不夠成熟。喬院長已經悄悄和趙英傑說過好幾次了,讓他多幫幫鄭蘭蘭。趙英傑知道,喬院長也就那一說而已,他如何能幫?這天上午,鄭蘭蘭居然把一段唱詞唱得走了板。這太不可思議了!按道理說,像她那樣的演員,不可能出現那樣低級的錯誤。雖然不是正式演出,隻是排練。但喬院長要求是把每一次排練,都當成正式的演出。所以,鄭蘭蘭作為女一號,出現這樣明顯的失誤,是不應該的。作為男一號,他也急。可是,急又有什麽用喲?他也隻是一個演員,是她的同事,他能怎麽辦?問題還是出在領導身上。如果女一號不是鄭蘭蘭,一定不會這樣。

 趙英傑想:其實,女一號還是有一些合適人選的。當然,也不是陳美娟。陳美娟的確年齡大了些。撇開她們不談,像苗小紅和趙雪,都是不錯的。當然,她們也有她們的問題。這就是美中不足的事了。他想:如果老喬還是談排練的事,談鄭蘭蘭,他就不發言。說到底,鄭蘭蘭不是功力問題,而是態度問題。

 誰知,見了喬院長,他聽到的卻是“中午到錦湖去,鴻運集團的茅總宴請”。看到趙英傑還有些發愣,就又說,“周局長也去。茅總指名要你去。”

 同去的還有姚副院長和方言,四個人擠在一輛車裡。姚副院長叫姚金芳,在新歌劇裡擔任藝術指導。說起排練,她顯得憂心忡忡。演員陣容雖然排定了,但風波遠沒結束。甚至可以說,這才剛剛開始。她從鄭蘭蘭的驕傲表現,扯到了陳美娟的屈辱別扭。將心比心,陳美娟當然是委屈的。姚副院長當年也紅過,她是舞蹈演員出身,七十年代曾經是紅極一時,在舞劇《白毛女》、《紅色娘子軍》裡演過喜兒和吳清華。不能上台,是演員最失落和痛苦的事。她同情陳美娟,卻也無可奈何。

 喬院長在車裡聽著,默不作聲。

 錦湖是個很著名的大酒店,不在市區內。它在城西主乾道外,在大明湖的邊上。老百姓都知道它的名氣,但真正去過的人很少。那裡的消費價格讓人怎舌。去那裡消費的人,講究的是身份和品質。趙英傑去過一次,感覺那裡的價格貴得離譜,荒唐。

 “周局長已經到了。”車子還沒停穩,方言就看見了領導的車子。

 身材窈窕,穿著紅色旗袍的年輕小姐,鞠著躬,歡迎他們。小姐很漂亮,笑容可掬,在前面款款而行。修長的在旗袍裡,時隱時現。她在前面領著,從一樓,一直把他們帶到三樓。

 貴賓廳。

 茅海燕和周局長還有另外兩個人早在裡面了。茅海燕笑著站起來,和喬院長、姚副院長、方言打了招呼,對著趙英傑,呵呵笑著,說:“又看到我們的大藝術家了。歌唱家。哎呀,那天晚上真的讓我大飽耳福。唱得真是太好了。”趙英傑謙虛地笑笑,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啊,是我們歌舞劇院最有前途的男高音,前一陣子剛剛在北京拿了金獎。”周局長說。

 茅海燕說:“知道的。”轉向趙英傑,問,“我們上次見,好像就是你得了金獎不久是吧?”

 趙英傑笑笑,說:“是的。”

 “我看他唱得比×××、×××都好。”茅海燕說。

 茅海燕提到的都是全國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趙英傑從心底裡不喜歡別人把自己與他們相比較。比較是沒有什麽意義的。那些人憑著一首曲子,紅遍了中國。如今老了,名氣卻仍然很大。一首曲子唱一輩子,也享受了一輩子。成功就是這麽一回事。所以,人人都想成功。一勞永逸。趙英傑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不狂妄,但也不自卑。時代不同了,他與前一輩歌唱演員之間,已經失去了可比性。

 “他需要一首好的曲子。”茅海燕說,“隻要有一首好的,他就能唱紅。”

 周局長也點頭,表示出一副完全讚同的樣子。

 這樣的論調,趙英傑聽得耳朵都快要有老繭了。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還聽得入耳,並且小有同感,但聽得多了,就感覺無趣了。人人都需要成功,他也需要。成功可以進一步證明自己。但是,成功需要機遇。他捫心自問,實力是有的。可要逢上好的機遇,就不那麽容易了。

 茅海燕要求趙英傑和她坐在一起。左邊是周局長,右邊是他。因為是白天,因為坐得近,所以,他能把她看得很清楚。她的臉是白皙的,保養得很好。她的眼角,有許多很細的皺紋,不注意,倒也不容易看出。她的嘴唇很豐滿,塗得很紅,非常醒目。她整個身軀都是富態的,非常豐滿。在一部分人眼裡,她恐怕還要算是比較有魅力的女人。不知道是誰說起年齡的,茅海燕問趙英傑,趙英傑說自己四十一了。她聽了,就讚歎說他一點也看不出來有四十歲的樣子,不像,仿佛隻有三十四五。的確,趙英傑看上去是比較年輕。同時,她又感慨說自己老了,操心的事情太多。她比趙英傑大三歲。眾人一起說她不老,很年輕。聽得大家一起這樣說,她就笑。紅口白牙,笑得很燦爛,很開心。

 趙英傑卻感覺到了一種曖昧的意味。

 周局長開始向茅海燕“匯報”文化局下屬一些院團的情況,歎苦經。歌舞劇院當然還算是不錯的,苦的是那些地方戲曲劇種劇團。舉步維艱。國家財政給的錢,只夠發人員工資。誰都能聽得出來,周局長是需要茅總對一些困難劇團,提供一些經濟支持。但是,茅海燕卻顧左右而言它。

 她以輕描淡寫的口氣,談到自己最近兩年對一些演出的資助。每一筆大到幾十萬,小到十多萬。可聽的人都明白了,事實上她讚助的都是商業演出。她所得到的回報,無非就是一些廣告宣傳。至於那些廣告宣傳能起到什麽作用,她倒也不去介意的。鴻運集團的名氣已經夠大的了,幾乎是家喻戶曉的。

 俗話說得好,“聽話聽音,鑼鼓聽聲”。在茅海燕那看似閑扯的談話中,大家也都明白了,她隻對具體的演出活動有興趣。比如說,前一陣香港的一個男歌星來開演唱會,她一下就給了一百萬。所得到的回報是,演唱會的舞台上有“鴻運集團友情讚助”字樣,前排票一百張,此外還安排和香港男歌星吃一次飯(實際上還是鴻運集團花錢)。那次,茅海燕也是在錦湖請的客,魚翅、海參、澳洲龍蝦、陽澄湖大閘蟹、人頭馬,都上了。承辦演唱會的那個公司經理向那個香港歌星介紹說:“這是鴻運集團的茅總。”很顯然,他是想讓他知道,她是宴席的主人。可是,那個香港歌星傲得不得了,隻是禮貌地笑一下,然後在整個宴請中,根本就不多理會她。他只顧低頭對付大閘蟹。他一個人獨吃了四隻!茅海燕見他愛吃,還特地讓飯店給他一蒲包活的,足有十斤,送到機場空運,讓他帶回香港。可是,臨分手時,他居然和她一聲招呼都沒打。他把她純粹當成一個搞接待的了。

 “我們劇院正在排一出新歌劇,希望茅總給我們多支持啊。”姚副院長見機這樣說。

 “茅總一直給我們很多支持的。”喬院長說。

 “主角是誰啊?”茅海燕。

 “男一號就是趙英傑。”周局長說。

 茅海燕親切地看著趙英傑,笑吟吟地,說:“啊,這好說。”

 姚副院長衝著趙英傑使了個眼色,說:“英傑還不趕緊向茅總敬酒?”

 趙英傑就斟上滿滿的一杯,站起了身。

 茅海燕說:“呵呵,請坐,請坐。我們的大藝術家敬酒,我一定要喝乾。”

 一杯酒下去,獲得了熱烈的掌聲。

 趙英傑知道,那掌聲是給茅海燕的。

 “來來來,吃菜吃菜,多吃點。”茅海燕用公筷給趙英傑挾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那東西是雄性動物身上的某個器官。服務小姐報菜名的時候,聲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大家都心知肚明。誰也不好意思先動筷子。也許茅海燕感覺單獨給趙英傑不雅,所以她又給周局長挾了一筷子。她已經多次給趙英傑搛菜了,好像他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大男孩。趙英傑心裡有些別扭,但又不能拒絕。

 平時很威嚴的周局長這時和茅海燕拚上了酒。茅海燕說,找來高腳杯,隻要周局長每喝一杯,她就給五萬。喝十杯,就是五十萬。周局長之前已經喝了些,一杯下去,立即連脖子都紅了。喝到第三杯,周局長終於歇了手。

 “不能喝了。”方言說。

 茅海燕就把眼睛挑釁一樣地對著了趙英傑。

 趙英傑避開她的目光。

 “好好地向她敬兩杯。”喬院長悄悄地拽了拽趙英傑的衣角,悄聲說。

 趙英傑並不喜歡喝酒,再好的酒也沒什麽興趣。再說,他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二兩的量。退一步講,為什麽要讓他陪?趙英傑在心裡不快地想,“我又不是陪酒的。”再一個問題的關鍵是,趙英傑從心底,並不喜歡像茅海燕這樣的女人。

 她有錢,就像強力膠,想粘誰粘誰。當然,也有人想主動粘上去。但趙英傑不想粘。除了藝術,他不想粘上別的什麽無關的東西。

 當然,也不能怪老喬,他也是為了市歌好,為了大家好。但是,他卻不能那樣做。他不想做。他是一個藝術家,有自己的尊嚴。他知道自己骨子裡不是一個隨和的人。他不喜歡以這種獻媚的方式求得經濟上的讚助。

 這是藝術的一種悲哀。

 也是藝術家的悲哀,他想。

 隻要是有利益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矛盾。

 歌舞劇院也是矛盾重重。

 按道理說,像這樣的文化事業單位,利益是很可憐的。不足為外人道。但正是因為利益小,利益少,藝術家們才格外看重。為了一點名和利,也要鬧得雞飛狗跳,甚至是不惜動粗耍潑。尤其是新歌劇開排以後,矛盾更顯突出。

 天氣很熱。

 地處長江之南的這個城市,也算是國內少數幾個名城之一了。省會城市,非常繁華。既有豐富的歷史文化積澱,又有改革開放的新潮新貌。但三面環山,冬天裡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長驅直入,特別的寒冷;夏季裡,盆地效應,又顯得格外的悶熱。全城五百多萬的市民們,這時多少有些苦不堪言。

 當然,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因為天氣炎熱,新歌劇的排練就暫時松了下來。歌舞劇院的小禮堂已經很陳舊了,線路老化,一直想更新,但單位裡卻拿不出這筆錢來。夏天裡主要還是靠風扇。原來大家都還能忍受,但現在各家各戶都用上了空調,再用電扇來涼快,就受不了了。院裡有心想裝空調,但線路要改造,要增容,沒有十幾萬,根本辦不成。

 演員們一場戲排下來,揮汗如雨。

 大家就抱怨。

 面對大家眾口一詞的抱怨,喬院長隻好同意緩一緩。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要排練,隻能借用別的單位的劇場。

 趙英傑那天早晨先把兒子送到嶽父家,然後才去單位。小磊已經放了暑假。一到暑假,心就散了,作業什麽的全拋在了腦後。趙英傑和漆曉軍要上班,兒子就願意到他的外公外婆那邊去。

 老人們寵著他。

 趙英傑也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家裡,隻能送。

 來往一折騰,就是多好幾裡地。

 一路上大汗淋漓。

 剛進單位的大門,他就聽值班的老陸師傅說,管後勤(其實也就是負責單位的水電維護和材料保管)的余科長和劉彬打了起來。劉彬是位青年演員,黑黑的,胖胖的,留著濃密的絡腮胡子,倒很是像電視台的導演。劉彬心眼活,這些年炒股、炒房、開公司,據說掙了不少的錢。盡管院裡對演員們是有一些紀律要求的,但真正落實起來卻非常困難。所有的藝術院團,都是相當自由的,歌舞劇院也不例外。劉彬是全院第一個私人買車的。現在他經常是每天早晨開車來單位,洗車,打油,然後就開車出去,不見了蹤影。單位裡的公益活動,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這天早晨,他又像往常一樣,洗車。管後勤的老余就不高興了,不許他用單位裡的水,兩人就吵了起來,甚至動了手。

 聽到這樣的消息,趙英傑也隻能一笑。不值當,何必呢?他在心裡想。但就在他準備去江南劇院,準備參加彩排時,也在歌劇裡擔任角色的陸阿妹故作神秘地對他說:“儂知道不,陳美娟告狀了。”“告什麽狀?”陸阿妹眨了一下眼睛,說:“角色的事唄。”

 “那還能再改得了?”趙英傑問。

 陸阿妹笑了一下,有些幸災樂禍,說:“那就不是儂的事了。說是前些辰光,省裡一個老幹部(副省長)打電話來,問為什麽不讓陳美娟演主角。”

 趙英傑有些半信半疑。但對於有些女演員的能耐,他還是信的。陳美娟過去非常紅火,因為參加各種活動,認識很多領導。老領導們是隻熟悉老面孔的,並不知道新人。如今她受了委屈,去告狀,也是可能的。隻是這樣告狀,只會擴大矛盾,不可能解決問題。

 “儂職稱今年好解決。”陸阿妹說。

 “可能吧。”趙英傑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職稱問題也是一個敏感的問題。做為當事人,有時候必須要裝成不知道,或者無所謂的樣子。

 “今年說是報了三個啊,”她說。

 趙英傑一愣,怎麽會?

 “說是又報了老朱和誰呐。領導軟塌塌,架不住人鬧哩。這年頭,就是誰鬧得凶,領導就怕誰。”

 趙英傑聽了,默然。在歌舞劇院的幾個領導中,他覺得喬還是不錯的,比較講究原則。但是,他也有和稀泥的時候,而且不止一次。

 到了江南劇院,在休息的當口,趙英傑問姚副院長是怎麽回事。姚副院長說:“這事和你沒關系的,你放心。他們鬧,一直鬧到局裡。我們現在照報,報給局裡的職稱領導小組。最後由他們定奪。”

 “你肯定過的。”她安慰趙英傑說。

 趙英傑想,也許吧。如果再不讓他上,就很過分了。很多不如他的人,都成了國家一級演員。上了一級,就意味著到了藝術的最高頂峰。它是一種承認。一種身份。工資待遇隨之都會變化。沒有一級職稱,往往就會受製於人。前一年省裡要表彰一批“德藝雙馨”,結果有人就說他連一級都不是,不予參評,生生把他拉下了。理由雖然荒唐,但卻也算是一條反對的理由。漆曉軍對他的職稱問題,也充滿了期待。因為她自己現在才是講師。要想升為副教授,學歷又不夠。除非她能拿到研究生學歷。可是,她如今和做姑娘時已經不同了,沒有進一步學習的乾勁了。所以,如果趙英傑拿到正高職稱,自己的面上也好看。

 “不要急, 還沒開評呢。”姚副院長說,“到時我會幫你說話的。”

 姚金芳也是高評委的成員。

 趙英傑相信她會為他努力的。

 在家裡,趙英傑和漆曉軍兩人吵了一架。

 當然,他們都是愛面子的人,不會吵得院裡的人都知道。相反,他們的爭吵甚至連隔壁鄰居都不知道。在一般人的眼裡,也許連吵架都算不上。

 但他們倆真的生氣了。

 漆曉軍學校裡也放了假,但她卻沒有選擇在家裡輔導兒子的功課,而是報告參加考研。對於她考研,趙英傑並沒有反對。甚至,整個假期裡,家務活大多是由趙英傑來完成的。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小磊的功課還有許多沒有完成,她才意識到孩子的教育是多麽的重要。而她把這樣的責任,完全地推到了趙英傑的身上。

 趙英傑真的氣壞了。

 他們陷入了冷戰,許久互相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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