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大寒,淒冷的風吹得整個鶩峰庵更為蕭索,冷清了。只是每日裡,平廣圍著灶台揮著長杓,將巨大的生鐵鐵鍋敲得當當作響的時候,我才會想起,哦,這裡還是有鮮活的生命。
平廣說,她的家族在周晉是響當當的富豪之家,自己命薄,娘是小妾,剛生下她就死了,說是千金小姐,還比不上大娘屋裡的丫鬟命好。好不容易嫁人了,夫君卻嫌棄自己長得胖,不到半年就進了新人,她就尋思著多吃點,什麽時候氣著了好壓死那個縱欲的鴉片鬼。五年後,她的家族敗落,不得不北遷尋找新的起點,也就在這時,她的男人以多年未出,一紙休書送上。
她略帶調侃地說,我也想生呀,那男人碰都不碰我,怎麽可能懷得上孩子?這沒有是錯,要真有了,更是錯了。這男人呀,一旦狠下心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什麽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哪裡顧得到這些,隻愛那新人笑,美人枕。
這家是回不去了,又被趕了出來,剛好聽說懷遠寺差個廚娘,索性就出家來到了這裡。而她的遭遇與慧明的多少有些相似,所以,慧明對她也是令待三分的。
她給我講了很多關於庵裡的故事,說對於那些先皇的妃嬪來說,這裡只是比那冷宮好那麽一點點。也有人瘋過,更有人自殺過,可誰會看到?誰會為那些凋零的玫瑰流下眼淚?有的家人會來收斂屍體,沒有家人的,庵裡只能草草掩埋了。
說這話時,剛好一位曾是寵妃的女子因為受不了庵裡平靜清淡的生活而割腕自殺。平廣說,她的起點太高了,站得高就看得遠,摔下來,也就摔得重。
我說,這是因為她沒有好的心理承受力。
平廣眼笑成一條縫,歎氣說,這女人,就是菜籽命,種在肥沃地就長得枝繁葉茂,要落在了貧瘠的地上,就只能青黃打蔫。你家族這麽顯赫,我看那日來看你的什麽王爺長得多好的,對你還挺有意思的,多大了?
多大了?摸摸貼身的白脂玉佩,有點懊惱地說,不知道,記得他比姐姐小點點,應該雙十了吧。
前些天,娘上來看我,便托露兒為玉佩編了個穗系在了胸前,在玉佩上,細小地刻上了“望舒荷”三個字
嗯,男人比你大些的好,大點才知道疼人,我男人就是比我小三歲,什麽都不懂。平廣習慣性地敲敲鍋邊,長杓掌著鍋的那頭,這邊用力把鍋提起把清澄的湯水倒進大盆子裡。
吞吞口水,有些話一直不敢對她說,她的菜做得實在難吃。
平廣還曾問過我與契難有多深的情分。
我笑著說,友情。
友情?平廣不懂,圓圓的鼻頭亮得像的小電燈泡說,契難說起來應該是個神奇人物,年紀輕輕已經是懷遠寺的主持了,前些日子被封為國師了。你要是和他交情匪淺的話,日後有助於夫家的發展哦,嘖嘖,不得了,小妮子以後可是金鳳凰。以後我就說誰誰的夫人,當年最愛吃的就是我做的菜了,天天吃!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咳咳咳咳地拍拍胸口,暗自驚歎,雖說早就知道契難是懷遠的主持可真沒想到契難居然會是國師。至於生事,只知道他是自小在寺裡長大的。
“哦,慧慈師太最近身體好些了嗎?她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很容易生病的。這不,靜雲,我聽你的話,身體感覺好多了。”平廣往我的碗裡添了一大杓飯,還不忘用杓背壓壓添上了菜和紅中帶黑的豆腐。
“最近好多了,我常陪她聊聊天,說幾句話。唉,總覺得她背後應該是有故事的,只是藏得太深了。”筷子翻了翻黑褐的豆腐,還好這次不是全糊的,咬了一口,也不算太鹹了。慧慈也是宮裡出來的,是美人,平廣說她才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吧自己關起來不吃飯,一次生病快死的時候,聽她嚷過,她是有孩子的,她有孩子,誰搶了她的孩子!
其實,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因為來這裡的就有過發瘋的妃嬪一口認定自己是有孩子的。 聽她們說,這深宮自深,很多懷孕的妃嬪都被人弄掉的,那些站在頂端的妃子誰不是流過產死過孩子的。這后宮的爭鬥,不是說你不去害人,人家就不謀你的,正謂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良知是路人。
打了個冷顫,搖搖頭,幾下把飯吃飯,跑到平廣身邊,湊在她耳朵說了幾句便瞧瞧地從廚房後面溜去,轉身時,感覺有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閃過,看了眼靜元,正好與她的目光相迎,很快,她唇角蕩起一絲絲笑意便高傲地撇開了。
咚咚咚踏上木塔,失望地看著空無的欄杆,走近欄杆,若有所失地低頭看塔下堆砌的石料,那些初見端倪的人物,嵌在石料裡,依舊是一月前的模樣。
有多久沒有見契難了?
已經記不清楚了。契難的工具收撿得很仔細,不像我,從不散亂地堆放在邊。拿起角落上的一些木頭,廢料,全被我胡亂地扔在邊上,契難委婉地說過我幾次,我沒搭理他,見沒用,他也不說什麽,自己把自己的收拾就好了。
剛收拾一會兒,便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笑著回過頭,就知道是契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