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三年前，也就是宋一雲考上高中的那一年，父親為了供自己和虎子上學，東家借一點兒西家湊一點兒終於湊夠了五萬元買了一輛普桑，父親給別人開了一輩子車，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車，父親用這輛車開始跑出租，希望能給這個家帶來幸福。

　好景不長，還沒有半年，地方來了一個投資商要做地毯紡織，因為交通不便，經別人介紹把父親連車帶人雇了過去，口頭上說得非常誘人，說讓父親司機兼副廠長，車輛使用費一個月三千元，人力工資每月一千五。此人還在地方招了二百女工人，每位員工押金五百元，合計十萬元，投資商就用這十萬元先是請縣上各有關機關和領導吃飯揮霍，然後用所剩無幾的錢購買生產設備，生產剛要展開，又要為了集資開始收購大麥，前提是秋後付款，二十幾萬的大麥就用廠子和父親的小車作抵押，商販們看準了時機，因為價格較高，也有抵押，就沒多想賣給了投資商。父親也是一時糊塗，對經濟法知之甚少也在合同上畫了押。等大麥收購地差不多了，投資商說要親自押運大麥到省城，結果此一去再也沒見回來，至此杳無音訊。

　商販們左等右等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半年過去了，廠子因為沒人管理業績日漸下滑，大家覺得受了騙開始醒悟，可已經遲了，報案後公安找了多日也無果而歸。

　員工回家，債主們瓜分廠子，商販們沒有得到補償開始起訴有關責任人，父親作為第二被告也被告上了法庭。證據齊全，父親理應承擔部分債務，大致算了一下共計十萬，於是法院執行庭開始執行法院判決，小車拍賣，剩余欠款自己想辦法如期歸還，否則將繼續追究其責任。

　這一次打擊何其了得，堅強的父親和母親一下子垮了，一夜間蒼老了許多。

　怎麽辦，拿什麽償還?

　兩個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又怎麽辦?

　這個家庭怎麽辦?

　一天，法院、檢察院、公安局同時來人，宣布父親因拒不償還債務暫拘十五天。母親聽到後過去搶過來判決書瘋狂地撕碎那幾頁紙，然後又發瘋似的躺在了公安局的車輪胎下面。

　可最後，父親還是被帶走了。

　兩年多的時間，因為沒有了經濟來源，家裡還是沒有還清所欠債務，原告誓不罷休，又請了公檢法的頭兒們吃喝玩樂了好幾頓，就在高考的前一天父親第三次被刑事拘留。

　在每一次拘留期間，宋一雲都和弟弟虎子在學校食堂打上一份好吃的飯菜大老遠去看守所看父親。父親的胃不好，看守所每天的夥食就是饅頭和白菜湯。當值班民警打開看守所門的時候，宋一雲和弟弟傻眼了，頭髮蒼白蓬亂的父親正端著一飯盆子菜湯，左手拿著一個饅頭蹲在地上就著吃，消瘦的臉上蒼白無力，眼神黯淡無光，看不到一絲希望。近五十歲的人看起來就像六十幾歲的老漢，躬著腰，駝著背，沾滿灰塵的外套隨意地披在身上，褲子也在抽煙的時候被煙灰燙了幾個大洞，能很清楚地看到裡面藍色的線褲。

　宋一雲和弟弟忍著讓眼淚沒有流淌下來。

　默默地把飯菜遞給了父親，說:“爹，我和虎子在學校食堂打了點兒飯，你趁熱趕緊吃吧！”

　“呵呵，好，我吃！”父親強裝笑容，在宋一雲和虎子眼裡這一笑比針扎到心裡還難受。

　父親接過飯盒，用筷子給每位獄友夾了一筷頭菜，嘴裡喃喃地說:“吃吧，兒子送來的！”

　父親的獄友遞過來羨慕和感激的眼神，這麽多天了還沒有吃過這麽好的飯菜。

　外面值班民警開始催了。宋一雲和虎子沒有看到父親吃自己送來的飯的樣子。

　父親說:“沒事兒的，你們回去吧，去了好好念書，家裡的事你們別管，會好起來的！我再幾天就出去了！”

　“嗯，爹，我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啊！”哥倆一步三回頭走出了看守所。

　“哥，你看見沒有，爹住的房子裡面又髒又亂，牆上的牆皮到處都掉，一個大通炕要睡五六個人，窗戶玻璃也破了，這兩天天氣又冷，爹住到裡面受罪啊！”虎子在宋一雲的右面邊走邊說。

　宋一雲沒有說話，隻是悶著頭往前走。

　現在想起來還是止不住心酸。爹這會兒在裡面幹什麽呢?媽在家裡又在幹什麽呢?虎子這會兒在課堂上有沒有好好聽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