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The Island of ,曾拍成電影“攔截人魔島”。作者H.G.威爾斯(H.G.Wells,1866-1946)是英國著名的科幻小說大師。
⑥The ;of the ;,美國老牌影星亨利・方達(Henry ,1905-1982)一九三六年所主演的愛情電影。〗
揭秘張愛玲終極遺作 遲到34年的驚世自傳
「撰文:許涯男」
“Full of !”
這是張愛玲於1976年1月3日寫給她的遺產繼承人及版權所有人宋淇及鄺文美夫婦的信中對她剛剛完成的自傳體長篇小說《小團圓》的評語,彼時隻有絕密閱讀過小說初稿的宋氏夫婦明白她信中這“處處皆驚”所指為何、又到底有多驚世駭俗。一讀之下,宋氏夫婦登時預見到小說倘若出版,勢必引來漫天汙言穢語甚至明槍暗箭,出於對摯友張愛玲的個人保護,宋氏夫婦建議“押後出版”,他們在回信中甚至告誡張愛玲小說如若出版“可以打得你抬不起頭來”、“台灣的寫作生涯是完了”,更不堪設想的後果是,“‘無賴人’就在台灣,而且正在等待翻身機會,這下(小說出版)他翻了身,可以把你拖垮”――“無賴人”正是對始亂終棄了張愛玲的漢奸文人胡蘭成的譏誚暗指……
本就思慮重重的張愛玲於是取消了出版計劃,對《小團圓》進行幾近二十載的漫長修改,卻始終無法確定出版與否。在她於1992年3月12日寫給宋氏夫婦的夾帶著遺囑正本的信中,曾出現“《小團圓》小說要銷毀”的決定性字句,似乎為這部令她及宋氏夫婦都噤若寒蟬的小說指明了付之一炬的命運……
1995年9月,張愛玲孤死異鄉;1996年12月,宋淇隨之而去;2007年11月,鄺文美駕鶴西遊。曾經想借機翻身的“無賴人”胡蘭成更是早在1981年便已撒手人寰。沒有誰再瞻前顧後戰戰兢兢了。2009年2月26日,經由張愛玲新一任遺產及版權執行人、宋氏夫婦之子宋以朗的同意及授權,《小團圓》於台灣首次出版、絕無刪節,甫一上市,書中大量的家族甚至駭人情事,以及張愛玲與胡蘭成的虐戀始末、床笫風雲,無不令讀者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即便是鐵杆張迷也要生出“重讀張愛玲、重識張愛玲”的驚奇念頭,圍繞著該書的出版是否有違張愛玲本意、甚至有違道德的爭議亦甚囂塵上,堪稱炸響在華語文壇的一枚世紀炸彈。
『《小團圓》該不該出?隻有死人能評判』
【“出版上合法,道德上非法”】
家族秘史、駭人情事、虐戀始末與床笫風雲自然好看誘人,但首當其衝的問題是:張愛玲泉下有知,到底願不願意被普天下的窺私者、窺淫者一探究竟、一一對號?也就是說手機訪問:à①⑹,她情不情願出版單憑一時意氣寫就的《小團圓》?如是,則宋以朗一方面助她完成遺願,且為文學史解密增注,可謂善莫大焉;如否,就成了昧著良心發死人財的唯利小人了。難怪書一上市,在港台地區便引發“出版上合法、道德上非法”的大爭議。
宋以朗既已決定出版,勢必料到撲面質疑,於是寫了幾千言的序文,來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最大限度的合情合理。
【“讓胡蘭成得了意,實在不犯著”】
序中大量引用張愛玲與宋氏夫婦的通信,鋪陳交待他們當初之所以不敢出版《小團圓》的來龍去脈。張愛玲起先在信中說出自己趕寫出《小團圓》的動機之一是“朱西寧來信說他根據胡蘭成的話動手寫我的傳記”――朱乃胡落魄台灣時的接濟者、作家、寶島文壇三姊妹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之父――張愛玲豈能任由自己的傳記出自“無賴人”之口述,所以才決定自寫一部自傳體小說以正視聽,同時也可謂對胡蘭成前作《民國女子》中關於兩人戀情的一廂情願、沾沾自喜的描述的反擊,但寫完了卻又“矛盾得厲害”,因為以兩人“愛情”經歷為重心的《小團圓》一旦出版,勢必引發民間乃至文化界對張及胡的瘋狂議論,“胡蘭成現在在台灣,讓他更得了意,實在不犯著”。
宋淇看完初稿後更是深感焦慮,“不要忘了旁邊還有一個定時炸彈――‘無賴人’,此人不知搭上了什麽線,去台灣文化學院教書,大寫其文章,後來給人指責為漢奸,《中央日報》都出來攻擊他,隻好撤職,寫文章也隻好用筆名。《小團圓》一出,等於肥豬送上門,還不借此良機大出風頭,寫其自成一格的怪文?……洋洋得意之情都想得出來。一個將近淹死的人,在水裡抓得著什麽就是什麽,結果連累你也拖下水去,真是何苦來?”
【“張愛玲早已去世,什麽批評都不再可能給她切膚之痛”】
1976年的政治時局與文化氛圍又是何其肅穆死寂,《小團圓》雖似反擊,千回百轉卻還是對漢奸文人的半生癡戀,所以宋淇當時怕張愛玲被“拖下水”絕非杞人憂天,他在信中著重“點醒”她說:“……官方默不作聲,讀者群眾隻聽一面之詞,學院派的辯護到時起不了作用,身敗名裂也許不至於,台灣的寫作生涯是完了……以上所說不是我危言聳聽。”另外書中篇幅較多的極端的家庭細節披露及性描寫也與張愛玲以往作品的隱晦華美大相徑庭,宋淇深恐毀掉她的“偶像”聲譽,“從好的一方面說,你現在是偶像,不得不給讀者群眾好的一面看;從壞的一方面說,你是個目標,說得不好聽點,簡直成了眾矢之的……恨不得你出了什麽大紕漏,可以打得你抬不起頭來。”
綜合以上,原本“把心一橫,寫了出來”的張愛玲也決定放棄在當時出版《小團圓》。宋以朗在序言中認為當時最大的隱憂就是“胡會利用《小團圓》出版的良機而大佔便宜,亦不會顧慮到張愛玲的死活”,但“今天的情況又如何呢?”胡早死,“有關他的一切隱憂現已不複存在”,政治上的敏感度亦與當年“有天淵之別”“這重顧慮亦可放下了”。對於“有毀偶像聲譽”的疑慮,宋以朗深覺今非昔比,“假如張還在生,且看到現時互聯網上那些談論她的文字,她便會明白當年的顧慮是多麽微不足道了”,最重要的一句是“事實上她早已去世,什麽批評都不再可能給她切膚之痛”,竟有些死無對證的意思。
宋以朗在序文最後擺出張愛玲於1993年回復給催促她出版《小團圓》的皇冠出版社編輯的信,信中說“《小團圓》一定要盡早寫完,不會再對讀者食言”,以明證她“根本舍不得銷毀《小團圓》”。但無論如何,張愛玲在生前是否有願出版此書便隻有天知曉了,縱使她最親密的摯友宋氏夫婦,至死也未敢令其問世,因其內容縱使放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也足以令人驚得合不攏嘴。
『《小團圓》有多驚人?有違人倫、溺於』
【親朋好友,一一對應】
如果你能撥開張愛玲人為設置的文字迷宮與細節障礙,便會藉由《小團圓》看到一個最真實、最扭曲、最自卑、最疏離、最冷酷、最焦慮、最低下、最癡傻、最可悲,亦是最純摯的張愛玲,所經之途是必須以極大的耐性深挖細品方可曲徑通幽、初見端倪的種種細節:沒落大家族內部的曖昧情事乃至不倫之戀、母親與姑姑的驚世行徑、對母親至死不休的恨、對胡蘭成卑賤已極的絕望之愛、對性從蒙昧到畸變的驚懼與迷戀、對至親好友枕邊伴侶人情世故的極端敏感陰鬱排斥絕望、對“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的愛情的不死心的苦苦徒留……
自傳式小說中的各個人物雖盡是化名,但全盤照搬作者本人、親眷、摯友、戀人等大大小小上百人的真實經歷的描寫,令明眼人立時便能看出女主角“九莉”即張愛玲本人,“邵之雍”即為胡蘭成,“蕊秋”與“楚娣”即為張愛玲的媽媽及姑媽,“比比”即為張在香港讀書時的好友炎櫻,“燕山”即為張在胡之後的戀人桑弧導演,“荀樺”即著名作家柯靈,還有張愛玲的好友、另一位文壇才女蘇青,以及胡蘭成的諸多“民國女子”一一對應的各路聲色人物……
【張愛玲自薦跳脫衣舞】
書中與“性”有關的情節尤為驚人,簡直有悖倫常,香港作家邁克戲稱為“張愛玲自薦跳脫衣舞”。最令人驚詫的是她對姑姑和媽媽的描寫――兩位勇敢到超乎想象的“舊時代新女性”在全世界勾三搭四,同時又大玩同性之戀,她倆甚至共同分享一個男人,於英國郊區湖畔三人齊樂!此外家族裡的男人們都是吃喝嫖賭抽的頹廢之徒,她的弟弟後來竟愛上了繼母!還有種種驚人細節:張在被胡拋棄後竟查出自己患了“子宮頸折斷”的難言大病,後又與桑弧有過性關系,但桑弧亦另有所愛;胡蘭成與張的好友蘇青上過床,之前互問對方“你有沒有性病”;胡蘭成與其侄女或許亦有不倫之戀;柯靈在張愛玲最落魄時竟於偶遇的公車上對她進行性騷擾,“趁著擁擠,忽然用膝蓋夾緊了她兩隻腿”,張乃頹然暗想“漢奸妻,人皆戲”;張曾在美國墮胎……
【少兒不宜,啟發李安】
書中著墨雖少卻極度異色的性描寫亦令人面紅心跳。張愛玲寫九莉與邵之雍的,“有一天又是這樣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麽東西在座下鞭打她。她無法相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著絨布的警棍。看過的兩本上也沒有,而且一時也聯系不起來”,將九莉對性的極度恐懼與極端渴望深入刻畫到淋漓盡致。其實最的“兒童不宜”是在邵之雍第一次帶九莉去他家過夜,“秋天晚上冷得舒服”,九莉由之雍引領著到得他家三樓一間“很雜亂的房間裡”,然後之雍帶門出去,房間裡燈光微弱。忽然“一個高個子的女人探頭進來看了看,又悄沒聲的掩上門”,九莉猜測是之雍有神經病的二太太,於是“想起簡愛的故事,不禁有點毛骨悚然起來”。一番驚心動魄的前戲鋪墊過後,之雍回來,慢漲,“他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像魚擺尾一樣在她裡面蕩漾了一下”,“他忽然退出,爬到腳頭去……他的頭髮拂在她的大腿上,毛毿毿的不知道什麽野獸的頭,獸在幽暗的岩洞裡的一線黃泉就飲,汩汩的用舌頭卷起來。她是洞口倒掛著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遺民,被侵犯了,被發現了,無助,無告的,有動物在小口小口的啜著她的核心……”簡直不讓最頂級的描寫。
所以有深入鑽研過《小團圓》的港台書迷甚至認為李安在拍《色・戒》前絕對看過尚未出版的《小團圓》,否則單憑《色・戒》小說中關於的寥寥數語,實在不足以延伸成大銀幕上那極盡痛苦卻又極盡瘋癲的十八般做法,甚至拍出了般的抵死壓抑與酣暢淋漓,電影所傳達出的王佳芝對又恐懼又癡迷的心態完全與《小團圓》中的九莉如出一轍。
『《小團圓》之』
【遠比張胡戀駭人聽聞】
姑姑和母親佔的比重非常大,一開始就登場了。這裡頭的線索遠比《對照記》《私語》等多得多,也關鍵得多。甚至可以說題目《小團圓》不僅指男主人公間的處境,更是指女主人公與母親、姑姑的關系――放浪周旋於外國情人間的自私的母親對女主人公造成的長期壓力;與之監護人般相依為命的姑姑的秘密戀情……母親、姑姑及家族堂表間奇怪的男女、女女關系,常態性,其實都遠比張胡戀駭人聽聞。
――黃錦樹(馬來西亞・教授/作家)
【張對性是壓抑和明顯的無知】
張對性是壓抑和明顯的無知。所謂的“大膽性描寫”,看上去純是“志異”,有種自外於己身的天真。我不以為她是性潔癖,隻是經歷太少,無知而已。書裡的母親“閱人多矣”,對於愛情的無情和多情,幾乎和胡蘭成如出一轍。她其實是在拿胡與母親對照。張或許明白,最適合胡的,大約就是她母親“這種”女人。然而張從小學到的是“走到母親的反面去”。母親正是張愛玲永遠不會成為的女人。
――袁瓊瓊(台灣・作家)
【無一不在夢遊般無情與】
上至父親、家族長輩、母親的男友們,無一不在名媛女伶有夫之婦間夢遊般無情與。父不父母不母、搞三人行的姑嫂……一種不知怎麽給初剝光人皮、古老的找到現代性衣裝或交歡禮儀的集體迷惘。
――駱以軍(台灣・作家)
【唯有撕皮剝肉的性,才能表達這種荒涼感】
這酒池肉林般的荒涼是怎麽來的?正好剛讀過李楠的《晚清民國時期上海小報》,千幾百種小報,通通是從捧妓文起家,專欄作家一律靠“肉稿”發達,小說連篇累牘,以妓女為主人公的小說在報紙上連載,續集又續集,百多萬字足足連載了三年,作者要罷手,連報館老板都來哀求,希望能夠繼續寫下去,因為報紙全賴小說才得以存活。這樣的上海,大概並不是我們熟知的那個煙雨斜陽中的上海灘,隻是,幾十年烏托邦下來,全體中國人都有種靈肉分離、本我超我互不干涉的潔白天真,自己做過的,也不大相信自己竟然會做過,自己身上分離出來的病毒,也肯定和自己毫不相乾。
有人懷疑李安提前看過《小團圓》,電影版《色・戒》裡才有那樣駭人的場面,但使得《色・戒》在尺度上釋懷的,大概不是《小團圓》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著絨布的警棍在座下的鞭打”那樣的字句,而是那種黑沉沉、死寂寂的荒涼感,唯有剝皮撕肉的性,才能表達這種荒涼感。李安比大部分斯文掃地爭搶張愛玲私有權的“張迷”更懂張愛玲。
――韓松落(北京・作家)
【食得鹹魚抵得渴】
作家本來就是向人展示自己的內心,以尋溝通,也是撩撥別人的內心,以尋共鳴。因此身為作家便是有了讓人觀探內心的“責任”,你甚至可以說這是“食得鹹魚抵得渴”。而作家的文學遺產,亦注定是屬於大眾的,不能再用個人(張愛玲)的interest考慮──除非她自己把手稿銷毀。正因為如此,出版《小團圓》,在道德上完全是應該的。
――韓子亭(香港・作家)
【死後事沒法管】
這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人從沒有中來,再回到沒有中去,你怎麽管?譬如現在別人說要把我的小說改編成電視劇,我說不好不好,拍得不好我會很生氣。但若我去了,拍得好與不好,我都沒辦法去講話了。我隻能管活著的時候,沒法管死後的事情。
――瓊瑤(台灣・作家/《小團圓》出版人平鑫濤之妻)
【拒買、拒讀、拒評】
張愛玲1995年過世時,在公寓裡幾天沒人發現,當然也不會有人來得及問她《小團圓》改好了沒?決定要出、不出還是仍在猶豫?更進一步想,若以寫作者將心比心,就算張愛玲生前不完全放棄出版的念頭,想她也不會願意以修改中的“未完成”稿出版。但這一切的一切,我們無從猜測揣摩,我們唯一的共同根據是她的遺願,《小團圓》“小說手稿應該銷毀,不予出版”。因此《小團圓》的出版,在法律程序上是“合法”,但在情感道義上是“盜版”,和那些被控“非法盜版”的出版社一樣,都是未經授權擅自印行。作為一個張愛玲的忠實讀者,在傷心難過與憤怒之余,也隻能以“拒買、拒讀、拒評”《小團圓》,聊表對張愛玲寫作生涯最基本的敬意。
――張小虹(台灣・教授)
『《小團圓》的文學價值』
【她不肯再做偶像,她要寫一部最本我的集大成之作】
首先關心的當然是八卦與私隱――必須斟詞酌句、千思萬想,方能一窺究竟、對號入座。經由這樣的窺淫式深究,在十分卻又短暫的震驚過後,旋即產生了對勇敢到極限的張愛玲的無比欽佩之情,因為一向覺得勇敢乃是偉大作家及偉大作品的首要元素,更何況《小團圓》的文筆、技法、對白、結構在我看來都洗盡鉛華、返璞歸真,反勝步步為營、機關算盡。為何非要覆上她前作所飽受追捧的華袍?她最後就是要抖落一地虱子,還要踩上一腳,碾出所有的膿血來。她不肯再做偶像,她要寫一部最本我的集大成之作,一面推倒重來,一面盡釋過往。可以說,沒有《小團圓》,就無人能真正參透她所有的《流言》《傳奇》乃至《色戒》。這是她的自救余生之作,所以至死未盡,她賴它而活,哪怕不見天日、孤絕慘死。她更不怕展示自己的極端敏感、臆想、偏激、乖戾、自卑、勢利、自私乃至私處――無論身與心,又或者她本就不覺對錯,只求對得起自我。文學無關對錯,只在於力量。她所有的抑鬱、焦慮、幽怨、隔絕、低眉、自戮,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化作人生中少之又少、卻剛剛好夠她活下去的癡美片夢:豔俗得像著色的風景明信片,青山上紅棕色的小木屋,映著碧藍的天,陽光下滿地樹影搖晃著,有好幾個小孩在松林中出沒,都是她的。之雍出現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裡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澀起來,兩人的手臂拉成一條直線,就在這時候她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來快樂了很久很久。
她是如此的忠於自我、難甩天真,以至於反擊到底,仍是做了這豔俗、羞澀而快樂的夢。所以她說“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麽東西在”,所以她才取了《小團圓》這個名字,我想那是真的、她的、小小的內心團圓,而非某些人妄自揣測的對“才子佳人大團圓”的反諷。只知道反諷的作家,哪配稱得上好作家?
――顧小白(北京・編劇/影評人)
【顧慮太多,未如人意】
如果《小團圓》不是旗幟鮮明地打著張愛玲的招牌,以小說看,這本屢見敗筆的書,實難終卷。港大洋教授的嘴臉,我們早在《沉香屑――第二爐香》裡領略過。作者在日本人攻打香港時那段艱難日子,《燼餘錄》歷歷言之,讀來驚心動魄。現在這兩個文本衍生出來的人物,在《小團圓》中借屍還魂,可惜比起原型來,顯得目光遲滯,音色魯鈍,跟讀者打過照面後,留下的印象如水過鴨背,了無痕跡。
張愛玲巔峰時期的作品,如《封鎖》《金鎖記》《傾城之戀》,文字肌理綿密,意象豐盈。宋淇看出《小團圓》雜亂無章,《傳奇》時代的張愛玲,布局鋪排的草蛇灰線,多能首尾呼應,少見十三不搭的局面。《小團圓》出現了“根本沒有作用”的段落,可見結構之松散。其實書中應該刪去的又何止一段。
《小團圓》的敘述語言,比起成名作中的珠玉,顯得血脈失調。通篇不易找到我曾稱之為“兀自燃燒的句子”。作為小說看,《小團圓》看不到張愛玲的看家本領,但作為自傳體的記敘,倒讓我們認識到九莉/張愛玲寂寞、空虛、無奈的一面,既淒涼又蒼涼。七巧和流蘇都是虛構人物,左搓右捏,憑作者高興。但對張愛玲說來,九莉是前世今生的自己,文筆太self-,顧慮就多,難免左右為難。這也許是作為小說看,《小團圓》未如人意的原因。但作為自傳體的紀錄看,還是有看頭的,因為,作者是祖師奶奶。
――劉紹銘(台灣・教授/張愛玲研究專家)
【既是一次小說的團圓也是一次歷史的團圓】
簡直是當代文學史上第一次啊,小說家把筆下的所有小說人物拉攏一處,哨子吹過,吊梢眼的一隊,抽鴉片的一隊,借人錢花人心的一隊,男人柔媚女人潑辣的一隊,而對抗這支人馬的是誰呢?瞧,真正的夢之隊,三三四陣容,二叔二嬸三姑踢前場,中間跑動邵之雍、荀樺和燕山,後頭是九莉和秀男、小康和巧玉。
《小團圓》的出版,其實清楚表明了張愛玲的才華不在想象力,她的小說基本就是家族實錄,而在《小團圓》中,按邁克的說法,她連自己的生日星座都懶得虛構,所以我們有百分百理由對全書作索隱研究。 而索隱的最終意義,當然是在邵之雍出場後才呈現的。多少年過去,多少恨過去,張迷也好,胡迷也好,從來沒有放棄過追問,她到底怎麽看他?
讓我們接受人民群眾的趣味吧,老實說,《小團圓》在今天的出版,討論遺囑或背叛,討論小說藝術或價值都意思不大,這本小說,最大的創新就在於它有力地發展出了和人民群眾的關系。《中國的日夜》中,張愛玲嚷嚷說“我的人民,我的青春”,那是虛的,但《小團圓》中一個細節記載說,她被人問道,識不識字?讓當時特別渴望融入人民群眾的九莉感到一陣驚喜,這是實的。因此,就用最樸素的方式接受《小團圓》吧,韶華老去的張愛玲已經沒什麽野心,前前後後出場的近百個人物,既是一次小說的團圓,也是一次歷史的團圓,而在張愛玲歷史中過往來去的那些辛酸往事現實人物,也在這裡完成終極見面,難得的是,小說結尾記錄的是她隻做過一次的夢:青山木屋藍天,陽光下滿地書影搖晃,松林中出沒著好幾個小孩,都是她的。然後之雍出現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裡拉。
張愛玲說:“她醒來快樂了很久很久。”反正我挺感動的,我覺得普羅能接受這樣的愛情,其他的,就用草根的方式暫時睜一眼閉一眼嘍。
――毛尖(上海・作家/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