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在他們廠裡確實是個大忙人，他總有忙不完的事，為了趕在五一前交圖樣，他犧牲了和女友的約會時間。爭取在節假日有一個星期可以在一起，他唯有電話和她聯系。訴說著自己的相思。

　楊娟的媽媽，覺著女兒和人家約會這麽大半年了，也該有個眉目了。遂和他爸爸商量著，是不是該讓女兒叫男友回家走走。她爸爸是沒意見的，一切聽從老婆安排。

　媽媽於是把想法跟楊娟說了，叫她看他有空，帶他到家裡來走走，大家見見面。

　五一的頭一個夜晚，他加班到十點才把設計做好。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裡，忘了帶的call機，在床上一陣陣叮鈴鈴地狂響。他趕緊拿起來，原來是楊娟打來的。他趕緊回電話:“喂，我才下班，對不起，有急事嗎?call我！”

　楊娟說:“沒什麽急事，你明天什麽時候過來?”

　他想了想說:“上午吧，坐廠裡的車過來，大概九點多到。都想死我了，你呢?想我嗎?”

　她咯咯地笑著，說:“有那麽誇張嗎?”

　他歎了一口氣，說:“哎呀，看來是我單相思，人家都沒感覺！”

　她覺得他是故意那麽說的，她則認為，對某人的思念，也不用天天掛在嘴邊，一個電話、一個短信、一個留言、一聲問候都代表著他的在意，他的愛。她如果不想他，她會call他的機嗎?所以她覺得沒必要再多說了，說多了反而覺得假了。

　他見她沒有說話，接著道:“五一七天假，你們放幾天?”

　她聽他這麽一問，煩了，給別人打工，忙得就是節假日，哪來的假期啊?想想自己還是應該找個好點的正式單位上班，也能正常地休息星期六，星期天，按國家法定節假日放假就好。總是這樣聚少離多，真的很辛苦！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她還得上班，真煩！

　她垂頭喪氣地說:“不知道，可能沒有假，要有也是五一長假收假後。”

　他也覺得很無奈，在那邊歎著氣。

　她聽到了，覺得總得調節氣氛，便強裝高興地說:“五一放假，你到我家來吃頓飯吧，我的父母想見見你，你覺得怎麽樣?會拒絕嗎?”

　他想了想說:“拒絕也沒用！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楊娟聽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她覺得他也太逗了，竟說自己是醜媳婦！她笑著說:“你還算有自知之明，那你決定來吃飯了?”

　他問:“是明天嗎?”

　楊娟回答:“嗯！”

　五一的天氣上午還好好的，太陽出來露了臉，到了中午就被烏雲給遮住了，下午五點多鍾，竟然嘩嘩的下起了大雨。

　爸爸媽媽在家做晚飯，還特意把楊娟的哥哥弟弟打發出去了，怕卷毛覺得人多不自在，畢竟是頭一回。

　兩人都沒帶傘，下了公共汽車，一路小跑著到了樓下。卷毛站在樓梯口，右手摸著心口，大口出著氣，說:“我好緊張，我的心都怦怦直跳！稍微休息一下，讓我平靜平靜！”他撫摸著胸口。

　楊娟覺得他那麽大一個男人還害臊緊張，真不可思議！打趣說:“我的男朋友怎麽會那樣膽小！連我都不如！”

　他瞪著“四眼”看她，生氣地說:“你去過男孩子家嗎?只知道瞎吹！你說說，怎麽連你都不如啦?”

　楊娟故意誇張說:“我們當初到男同學家，從來沒覺得緊張是什麽?”

　他笑了，說:“那肯定不同，畢竟你們不是男女朋友關系。再說了，你的臉皮本來就有城牆厚，當然就更不怕了！”

　楊娟聽他那樣說自己，生氣道:“你這家夥，就只會損我！”

　他也笑了，說:“好了，我們上去吧，你，前面的帶路！”

　他們上樓去，走到家住的四樓。楊娟按著門鈴，是她的爸爸來開了門。楊娟喊了一聲“爸爸”，卷毛笑眯著眼，跟著打招呼“楊叔叔好！”

　楊娟接著故意介紹說:“爸爸，他叫鍾治國！”其實她爸爸是早認識他的。

　進到家裡，楊娟的媽媽正在廚房裡，她聽見了聲音，也出來打著招呼:“你們坐，我一會兒就好了。”

　楊娟的爸爸和卷毛在客廳裡談話，楊娟到廚房給媽媽幫忙。

　剛進門的時候，卷毛感到自己是仰視才看到她爸爸的臉，很瘦！黑黑的臉龐，兩眼長長的、大大的，很有神，穿著深藍色的中山裝。接著她的媽媽過來了，也是很高大魁梧的身材。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她的媽媽高，這多少讓他的心裡感到了壓力，其實她的哥哥和弟弟，他在她的店子裡都已經見過了，都比自己高一大截。他真不知道她的父母會怎麽看他，五短身材！

　她爸爸先說話了，他問:“你們廠的效益好麽?”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說好嗎?這幾年比以前差多了，說不好嗎?又怕他會瞧不起?他想了想，說:“還馬馬虎虎吧！基本上能發出工資！”

　她爸爸慢悠悠地說:“現在很多的工廠都不景氣，垮台了，工人都下了崗。還是要有一門技術好些，走到哪裡，無論哪個朝代都餓不死！”

　卷毛真的不知道他說這話什麽意思，隻是點頭，口口聲聲說:“是應該有一門技術。”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的是什麽意思。

　她的爸爸接著說:“那你現在工資一個月多少?”

　他勉強微笑著說:“一千多點，不是很多！”好像覺得有點說不出口。

　她的爸爸語重心長地說:“一個男的是一個家的主要支柱，我這輩子不能乾，可苦了我的老婆跟著吃苦受累，還有孩子跟著受窮。”

　他的心一下像觸了電似的，怎麽就感覺楊叔叔像是說他不能乾，不能給他女兒終身幸福。擔心楊娟跟了他會受窮受苦。他喃喃地，半天搭不上話。

　他覺得談話仿佛像人走進死胡同，沒了出路。為了打破僵局，他岔開話題，問:“楊叔叔，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她的爸爸說:“我們哪有工作，是土農民一個，除了會種田，什麽都不會做。現在土地被當官的賤買了去，當農民沒搞頭，能幹什麽呢?還得自己想出路，要不然會餓死的！”

　他一時接不上話茬，好像突然想起楊娟說過，她爸爸原來種過花苗樹苗什麽的，覺得城市現在正大搞綠化建設，應該是很有錢途的。於是笑著說:“那你可以到城市附近的郊區租種一塊地，種綠化苗，你以前不是種過嗎?聯系好銷路，應該是不錯的。”

　她爸爸歎了一口氣說:“本該給我們的土地款，卻被村裡幾個當官的給貪汙了，告狀也告了，官官相護，農民是最下層的，誰來管這檔子事。我們是啞巴吃黃連，苦隻有自己知道。現在是連房子都沒錢修建，哪還有錢去租地?”

　卷毛聽了，一時無語以對。

　楊娟幫著把飯菜都擺上桌，她的媽媽喊道:“小鍾，坐過來，一起吃飯了。”

　楊娟就喜歡媽媽炒的紅燒肉，油而不膩，很香！還有芷江鴨，香得有嚼味！胖頭魚燉湯很鮮！她媽媽沒有太多的話，隻是勸卷毛多吃點，問候家裡的父母身體可好！

　她爸爸也不大說話，他問卷毛要不要喝杯酒，他搖頭不要。於是她爸爸一個人自斟自酌，慢慢地喝著。

　卷毛吃得很慢，他小心地陪著他們，慢慢地吃。楊娟是吃飯很快，一向如此。她三兩下吃完了，就放了碗，到客廳看電視去了。

　等他們吃好了，楊娟幫著收拾桌子，洗碗搞衛生。

　卷毛走到廚房，悄悄地說:“好了沒?”

　楊娟看看他，說:“快好了，怎麽?”

　他淡淡地說:“好了，我們就出去走走。好像停雨了！”

　楊娟趕緊忙完， 和他一起出去了。

　到了外面，卷毛悶悶地說:“你們家的人都很高哦！”

　楊娟笑著說:“就我矮，家裡最矮的一個！你覺得有壓力?誰叫你這麽矮！我給你出個絕招，你要不要?”

　他神色有些黯然，不悅地說:“你能有什麽絕招！”他的腦子又浮現了她爸爸低頭看他的神情，盡管隻是一個小小的眼神，他是看出了，她爸爸覺得他太矮了！要不然他之後不會那樣問他的！

　楊娟想起高中的一個男老師，五十來歲，因為自己太矮，就特意訂做了一雙很高跟的男式皮鞋，隻是鞋跟處理不好，走起路來發出沉悶的“咄咄咄”的聲響，不見其人，隻聞其聲，大家都以為是來了一位女老師，等那聲音走進教室的一霎那，全體同學不禁嘩然！

　她笑嘻嘻地說:“你可以去專門定做幾雙高跟男式皮鞋，就像我們女人一樣，穿上高跟鞋，不就很高挑了！”

　他瞪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