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詫異，這隔間便是我們為免喜地進廚房給他指定的熬藥小間。平時除了熬藥，沒有人會進去。那麽現在在裡面的，應該是喜地沒錯。

　喜地怎麽會咳得這麽厲害?我的雙腳遲疑地邁向小間，非常輕地沒有發出任何的響動。咳嗽還在繼續，鼻尖是越來越濃的藥味，幾欲作嘔。

　他在幫我熬藥，那他為什麽會咳得這麽厲害。每咳一聲，我的心就會劇烈地蹦動一下，不安與恐懼的感覺就會跟著加劇一分。

　“喜地……”看到眼前觸目驚心的情景，我呆呆地怔在原地，訥訥地喊。

　觸目驚心的血紅，還在從手腕的傷口處源源不斷地流下，在空中扭成一股不穩定的細流，斷斷續續地流入正煮著一鍋濃稠藥汁的罐子裡。

　喜地猛地回轉頭，蒼白的嘴唇緊閉著，咳嗽也停止了。

　“師弟最近臉色很差，可能是需要補血呢……”

　喜地小麥色的皮膚黯淡得如同一張乾枯的樹葉，即使失了很多血也看不出原本的臉色。我那時還想喜地的臉色怎麽會差呢……我是不是很該死……

　“哦……那個巧克力啊。我說是為了領導您的健康著想嘛……因為，因為還沒有研製成功，所以味道很奇怪。對了，比你吃的那個藥還苦呢。”

　那時的巧克力汁……我還真的相信了……那罐正煮沸著的濃稠藥汁，在我眼裡竟然比喜地手上的鮮血還要刺目三分。

　“為什麽?”

　“楊柳妹……”

　“用你的死換我的活，這樣很好?”

　“我……不是……你聽我說……”喜地想走過來，卻始終懸著流著血的右手腕為難地定在原地。

　“首先，要有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男子;再下來，男子和她每天同服我配的解藥，服上整整三個月。之後——男子每日以自己的鮮血喂食女子，一個月後，女子便可痊愈。”師父是這麽說過吧?

　“這個藥方劇毒無比，男子服用他三個月，必將精力大損;加上一個月血液的快速流失，最後必死無疑。”我沒有記錯吧?

　原來那個妖孽男人要救的女人，就是我。

　“喜地……”我的眼角有淚一顆一顆地滑下面頰，喜地手腕上的鮮血還在不停地滴到藥罐裡。“我去找師父……”我茫然地摸索著轉過身，仿佛已經看不到了一樣。

　“楊柳妹！”喜地在後面喚我，我充耳不聞地繼續往外走。

　“沒用了……師父他知道。”他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為什麽師父知道也不阻止他?他在騙我，他一定在騙我……師父知道一定不會讓他這麽做的……

　“師父會救你。喜地你要乖一點，等師父來救你……”我蹣跚著往外走，任憑喜地在身後焦急地喚我，我也沒有停。

　都在騙我。

　我茫茫然地走到師父的房間，沒有人。

　我再走到廚房，沒有人。

　大家都去哪裡了?難道他們不知道喜地就要死了嗎！?師父，你知道的……師父，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小眉兒?”清亮疑惑的聲線在身後響起。

　我緩慢地轉過身，看到師父正若無其事地站在我面前，淡定的臉上寫著與世無爭的安然，那樣無辜又迷茫的樣子。到底，到底是給誰看的?

　“到底是給誰看的?師父啊……”

　“小眉兒你……”師父被我空洞的表情和詭異的話語嚇到了，愣在原地不知說什麽。

　“師父你很惡心。”我越過他，呆呆地往前走。

　沒用了，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

　“等等。”師父攔住我，表情難得嚴肅了一回，還真是讓我不習慣呢。“你什麽意思?”

　“就是說師父，你很討人厭。”很不習慣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可這就是你的真面目了吧。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師父有些微怒。

　“我死和喜地死，有什麽區別嗎?”我毫無波瀾的開口，卻令師父震驚地退了一步，“明明都是師父的徒弟，為什麽喜地這麽可憐?師父難道不喜歡他嗎?”

　“你知道了……”師父看著我，臉色慘白，俊美非凡的氣質霎時去了一半，此刻看來異常落魄。

　“是啊……師父比我早知道得多，不是嗎?”

　“第一碗這種藥，就是你哄我喝下去的……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如果我是師父，我會阻止喜地的……”

　“喜地和別人不一樣，他是師父你的徒弟啊……”

　“所以師父忍心看著他就這樣死了嗎……”

　“即使一點關系也沒有，也可以讓別人為我死嗎?”

　一連串的質問，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了。

　“小眉兒……”師父訥訥地說:“你還不明白嗎?喜地他是自願的，師父也阻止不了……”

　借口，都是借口……

　“若不是他愛你愛得太深，也不會甘願如此做……讓他眼睜睜看著你死去，那比殺了他還痛苦！”師父掰過我的肩膀，似乎想要搖醒我。

　愛我?愛我就不要命了麽?他是懦夫！他死了，我難道就能好好活嗎?喜地，你太自私！你想我一輩子都活在內疚和不安中嗎?

　“我去倉庫拿衣服……”我掙脫開師父的手，搖搖晃晃地向倉庫走去。“天要熱了，喜地最怕熱了……”

　這回師父沒有攔我，只在我背後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四周黑黝黝的，我沒帶蠟燭，直到黑夜降臨我也仍舊躺在陰涼的地面上。

　沒吃午飯晚飯帶來的饑餓感我感覺不到，地面入夜的冰涼我也察覺不到。被一堆糾纏的衣物絆倒在地後，我便再也爬不起來。

　讓我躺著吧，即使要我就此腐爛在這裡我也甘願……

　還有什麽意義?這條以喜地生命換來的命還有什麽值得活下去的?即使活著，我也永遠不可能原諒自己。

　胸口一處燃起微弱的紅光，只是一刹那，我看到紅光映照下一雙不複昔日神采的黯淡雙眸。那裡面滿是擔憂和愧疚……為什麽?都到了這種時候！喜地，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還來擔心我這個活的好端端的人?你在愧疚什麽?該愧疚到死的人是我！

　紅光很快暗下去，我早已忽略了紅光帶來的意義，只是看著那個方向，眼睛乾澀得難受。

　有人輕輕歎了口氣， 似乎轉過身走了出去，那股讓人惡心欲吐的藥味也淡了不少。

　我渾身一松，覺得滿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在我眼淚流下的一瞬間，身體僵硬住。有人蹲在我旁邊，輕歎道:“最後一碗藥……怎麽也要讓你喝下去……”那語氣那樣柔和，聽在我心裡卻是那樣沉重，似乎能將我的心碾碎。

　碗沿被湊到嘴邊，我的眼淚一顆顆地滴進去，無聲無息。

　濃重腥臭的藥味充斥了整個鼻腔，就要流進我的嘴裡。我咬著上下齒，一字一頓地說:“要我喝，先殺了我。”

　持碗的手抖動了一下，手的主人說:“你何時變得這麽倔強了……”

　變?我變了?我……我根本不是楊眉啊……我做了什麽?喜地為了一個毫不相乾的人，舍棄了自己的命！我……我該去死！如果我一早說明，喜地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我該死！該死的人是我……

　“那就沒有辦法了……”後腦杓突而一痛，我的意識瞬間陷入黑暗。“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