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啦啦”厚重的鐵索被打開,門口的卒子皺著眉頭揮掌將大門推啟,對著不遠處一對年輕夫妻不耐煩的說道,“時間不多,你們快點,別累我挨罵!”
那男子文雅的笑著,將一錠十兩的銀錠子悄悄塞在獄卒的手中,“多謝小哥了。一點小意思,買口茶喝吧。”
手上有了壓分量的東西,那獄卒一改先前的不耐煩,滿臉堆笑,“爺,您客氣了。有小的在門口給您守著,您就放心吧。”
看著那一男一女已經進了門去,獄卒笑著掂了掂手上的銀錠子,“真沒看出來,竟然是個闊主兒。今兒晚上可以喝點兒酒兒嘍!”
那男子牽著身後的柔美女子,攙著她,小心的邁下石階,嘴上還不住的叮囑,“箐箐,這裡潮濕的厲害,你拉好我,莫滑摔了。”
柳箐箐滿懷情意的看了陳欣平一眼,回道,“還是你小心些,別光顧著說話,先滑倒了。”
下了石階,潮氣更濃,發霉的空氣中還夾雜著血腥和腐臭。柳箐箐捂著嘴走了幾步,實在忍得受不了,俯身乾嘔了一陣。要不是為了來看父親,她怎麽可能到這種地方來呢。
“箐箐,你還好吧。”陳欣平輕輕的為柳箐箐捋著後背,“如果不行,我們另外找時間再來吧。”
“不,既然已經來了,怎麽能白跑一趟呢。你那麽多病人,能抽出時間已是不易了。”柳箐箐掏出絲帕,擦乾嘴角,站直了身子繼續朝前走。
不遠處,迎來了牢頭,遠遠的看見陳欣平,便拱手作揖,“陳二少爺,您來啦!昨兒,上邊兒已經跟我說了。您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引著他們夫妻二人繼續朝裡面走去。
隔著胳膊粗的木頭柵欄,背對著他們坐著一位老人,身形已經佝僂,頭髮竟然已經全都是銀白色了。柳箐箐雙眼有些帶著濕氣的朦朧,“爹爹?”
那老人聽到這聲喊,身子猛然一震,瞬即扭過了頭,原本優雅文靜的臉上,一雙眼睛瞪得如牛眼一般大,“箐箐!”身子踉蹌的撲到柵欄跟前,還帶著鐵鏈的雙手從縫隙裡伸出去,撫在柳箐箐右臉的傷疤上,林懷裕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箐箐,沒想到,臨死前,爹還能看見你。”
“爹爹,”柳箐箐哽咽抽泣,將林懷裕的手捧在手裡,端詳著父親那張明顯老去的臉,一頭烏發已轉眼變銀絲,“您,還好麽?”
“爹爹…還好。”林懷裕羞愧的瞥了陳欣平一眼,低下了頭,“晉南侯將刑獄司上下都打點了,爹爹很好。”
陳欣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知道的,我父親覺得,畢竟兩家是…親家,你好歹也是我的嶽父。”
柳箐箐這才注意到,林懷裕身上的囚服是很乾淨的,住的牢房裡,也打掃得不但無灰無塵,連異味都沒有,她詫異的轉頭望著陳欣平。
林懷裕出聲,扯回了柳箐箐的目光,“箐箐,你…恨爹爹麽?”林懷裕說著,突然攥起拳頭,朝自己的頭上捶去,“是爹爹愚蠢啊!報得是哪門子的仇!還連累了自己的女兒受苦!”
“爹爹,”柳箐箐喝阻了林懷裕的動作,羞澀的看了陳欣平一眼,“箐箐現在…箐箐現在很好,爹爹不用掛心了。”
林懷裕看著女兒的表情,心下了然,哽著聲音點頭,“那就好。沒想到,陳家的公子是個那麽好的人,對你情真意切不說,對爹爹那樣極端的行為都能不計前嫌,箐箐啊,爹爹為你高興!”
陳欣平適時的插嘴,“這件事上,欣平終究是要感謝嶽父大人的。要不是您別有用意的安排,欣平也不可能碰到箐箐這樣的好女子。”
林懷裕趕忙擺擺手,“那樣的蠢事,還是不提也罷。”說罷,好像又想到了什麽,猶豫了再三,才又開口,“箐箐,你母親…她好麽?”
提到母親,柳箐箐臉上有了甜笑,“爹爹放心,娘親好得很。有了平哥的藥,病也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懷裕點著頭,不再言語。
“爹爹,爹爹…要不要箐箐去照顧一下二娘,還有…弟弟?”柳箐箐想到了父親在揚州還有個外室,雖然從未曾謀面,但那畢竟也算是她的親人啊。父親,也該有這樣的願望吧。
林懷裕含淚苦笑,“箐箐啊,哪裡來的什麽二娘。不過是爹爹跟你娘扯的謊。”
“什麽?”柳箐箐吃驚得瞪著林懷裕。
“你娘冰雪聰明,對爹爹又太過了解。爹爹深恐跟你娘守在一起,會讓你娘看出我的計劃,才躲到外面去住。爹爹也只能編出那樣的理由,才能讓你娘徹底死心的不去找我。唉,有了你娘那樣的女人,爹爹心裡怎麽還可能裝得下別的女人呢。隻可笑,爹爹不但這個毫無意義的仇沒有報成,還蹉跎了跟你娘相守的大好時光!我…我當時真是著了魔了呀!”林懷裕說道後面,已經是連哭帶嚎,捶胸頓足。
“爹爹,別這樣!”柳箐箐從驚喜中回過神來,從柵欄縫裡夠著林懷裕,卻怎麽也夠不著。還是陳欣平,一伸手,便輕易的止住了林懷裕的癲狂。
“爹爹,娘不會怪您的。箐箐,此次回去,會帶娘再來看您。”
“真的?”林懷裕立即停止了哭聲,抬頭望向柳箐箐。
“一定。”柳箐箐滿臉堅定。
“那好,爹爹也能死得瞑目了。”林懷裕低頭擦著眼淚,靠近了柳箐箐。
“爹爹!”柳箐箐想到不久之後即將失去父親,激動的抱住林懷裕,父女兩個哭成一團。
“你死不了!”陳欣平悠然一語,驚得那父女倆都停止了哭泣。看著那兩人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陳欣平接著說,“皇上本也沒想趕盡殺絕,不然,三十幾年前你便已是死屍!而且你在任上的這些年,也把揚州治理得相當有聲色,算是個人才。所以,我爹一張口求情,皇上就順便將這個人情賣給我爹了。最多還有兩年,你便可出來了。只是將來——安分守己吧。”
“平哥!”柳箐箐甩開林懷裕,一下撲到陳欣平懷裡,抬頭深情的望向他,“謝謝你!”
這個男人,她心裡想的什麽,他都能知道!
這個男人,什麽都替她做到了!
她,該用什麽樣的愛來報答他啊!
“箐箐,”陳欣平懷抱佳人,笑得柔情似水,“你我之間說這謝字,不覺太生分了麽?”說著,扶起柳箐箐,“今日時候不早了,我們先離開吧。”說罷,向林懷裕告辭,出牢門而去。
柳箐箐在後院的廂房裡疼得大呼小叫。白霜兒和廖小菲在院子裡,幫忙指揮著丫鬟婆子們有條不紊的忙著。這府裡的男主人早已沒了主心骨兒,是指望不上的了。
陳欣平在一旁,焦急煩躁的走來走去。雖然這已經是柳箐箐第三次生孩子,可他還是禁不住要擔心。這令人心疼的喊叫,什麽時候才有個完?!
前院的廳堂裡,程思遠和白昭正忙於圍著陳府裡的兩個千金小丫頭,打探消息。
“盼雙,永雙,你們說,你娘親這回還會生個可愛的小妹妹麽?”聽說小孩子一般都會說得很準,所以程思遠問得很直接。在他心目中,早已將這兩個女娃都視為程家的人。
已經三歲的陳永雙擺著小手,“不會,這回娘親一定會生個小弟弟的。”
“為什麽這麽肯定?”白昭伸手,緊緊的將這個酷似柳箐箐的小女娃攬在自己懷裡。既然上次程思遠趁他疏忽,偷偷找陳欣平將盼雙給定下了,那麽,他就要看緊這個小永雙了。
“爹爹說…說…”小永雙歪著腦袋,爹爹說的那些話,她不記得了呀,隻記得爹爹當時篤定她們會有個弟弟。小臉扭轉,求救的望向姐姐。
“我爹爹說,白伯伯已經兒女雙全,爹爹這次也一定能行!”一旁的盼雙微笑著替妹妹接了口。
“那怎麽行?”程思遠不樂意了,“你程伯伯可是有三個兒子了呢!”
他的高聲,使得白昭懷中的永雙小身子震了一下,緊緊的靠向白昭的懷裡。
看到白家未來的長媳被嚇到了,白昭也不高興了,“你衝人家小姑娘喊什麽?誰規定陳家的女兒都得配給你們程家?”
“白昭!”程思遠斷喝一聲,“你什麽意思?!”
“你說什麽意思?”白昭似乎絲毫不肯退讓,就這樣與程思遠對峙。
盼雙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似乎又要爭吵起來,不住的頭疼。他們總是這樣吵得樂此不疲。上次也是,白伯伯得知了自己被爹爹偷偷配給了程家的大哥哥,兩個人便吵得一鍋粥一樣,連爹爹都勸不了。甚至有好長一段時間,白伯伯氣得都不肯到陳家來。後來還是爹爹松了口,許諾白伯伯會將妹妹許給白家的長子,白伯伯才消了氣。
眼下,這兩個人又吵起來了,這回誰來勸呢?娘親在生小弟弟,爹爹準定是顧不上了,隻好靠自己吧。盼雙想著,小大人似的開了口,“程伯伯,白伯伯,你們兩個別吵了。程伯伯家是有三個男孩兒,白伯伯家不是也有個小妹妹麽?程伯伯如嫌我家的女娃不夠,何不向白伯伯求一個去?”如果這樣,是不是他們可以不吵了呢?但是,這個提議的結果不能令盼雙滿意。
“求他?!”程思遠狠狠的一甩袖子,“哼!到時候讓他來求著我們程家開恩娶他家閨女兒還差不多!”
白昭仍然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哼哼,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到時候,誰來求誰,還不一定!”說罷,還故意低頭逗弄起懷裡的小人兒,“永雙,快快長大喲,白伯伯一定要讓你白大哥哥風風光光的娶你進門呀!”一邊說著,還一邊顛著腿,逗得小永雙咯咯直笑。
程思遠死盯著白昭的一舉一動, 覺得牙根癢癢得很,正待放聲大吼,白霜兒已經從後院走來。程思遠看見撐腰的來了,立即抖擻精神,迎了上去,“霜兒,箐箐生了麽?”這一句話,讓白昭的眼神也凝在了白霜兒身上。
白霜兒疲憊的坐在椅子上,點點頭,先抓過茶杯斟了杯茶喝。兩個男人強提著耐性看她喝完了茶水,才聽白霜兒悠悠的說道,“生了,是個男孩兒!”
“啊?!”兩個男人都有些失望。
不過最失望的莫過於程思遠。好歹白昭有了個女兒,而自己為什麽就不能生出女兒來呢?好讓他也能逮到機會瞧著那兩個人來向他點頭哈腰的,多解氣啊!
唉,自己實在太命歹了!
難道他程思遠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得罪了老天麽?自認沒有,而且肯定沒有!
唉,那就是老天太不公平了!
這個死老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