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還是籌備得差不多了,只是沒人知道新娘子是誰。
這柳大少爺的二夫人娶得這麽突然,城裡盛傳,定是位勝過大少夫人千倍萬倍絕色天香的女子,否則也不會這般迫不及待。
以至於有人開始坐莊下注,究竟誰才是柳大少爺相中的人選。
而百花樓裡的蝶兒姑娘,豔香姑娘,春媚姑娘,酥酥姑娘不知為何都成了熱門,聽著聽著連這些姑娘也覺得有這麽一回事,翹首顧盼,就盼著驚喜。
坐莊的倒也不是外人,自然是自詡柳雲韜拜把兄弟的刑子岫華安泊二人。二人都派人花大錢買了娶不成。但理論上行不通,柳家畢竟是有頭有臉,連流水席也辦了,自然假不得,但道義上還是得支持下嫂夫人!
而既然說了要湊齊人,二人先是給人在陳州的卓不凡何詩語夫婦一紙飛書,再飛騎通知人在琉川的周玉斌,一夥人算是湊齊了整數,就等著看柳雲韜的好戲。
沒辦法,始終無法相信柳雲韜那性子能容忍兩個女人在身邊鬧騰。然而話又說回來了,嫂夫人那性子,想鬧騰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婚期就一日一日逼近了,人家柳大少爺就給了半個月的時間準備。
半個月,其實多少讓穆睦坐不住了。這些日子燕凝未給他半點回訊。
此時燕凝身孕已足兩月,因為未預想過這些情況,所以柳府也沒個信得過的人,傳不得口信。他算是拐帶了吧,雖然目的單純……突然露出個苦笑,為何心裡突然有一些些苦澀?那個美好的她的模樣突如其來的閃過眼前,啊,又記起了啊。
穆睦緩緩在屋裡踱步,他只能坐等燕凝醒悟了不是麽?她為何還下不了決心呢?難道女人都一樣,都甘願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付出一切,鬱結一生?
有時柳府的一些婦人蒙著眼睛的時候,會把他當作知心人,宣泄下心中的不滿,即便是老夫老妻也難免有所抱怨。若是不走,燕凝會變成哪般?
不用多說,一定越來越沉默。會變成那樣的吧。
而柳雲韜的婚禮就在明日,過了明日再過些日子燕凝有害喜症狀,有身孕的事也就遮不住了。這個時候燕凝那個孩子的到來,倒成了個尷尬的存在,還會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子吧,她又是用怎樣的心情嫁入柳家?
才沉默著,卻是察覺到身後的視線,側頭瞥見燕凝無聲無息的站在門口。
面容並無太大變化,然而雙眉間看到得藏不住的疲憊,那雙以往清澈如水的眼眸,少了些光彩,卻依然堅毅。
緩緩的笑,穆睦便是將身子背轉過來,完全不讓她瞥見模樣。他現在的臉,無論燕凝怕不怕他,也不宜讓她相見。若真是出去了,還是想辦法醫治下吧。
“想明白了?”他問。
燕凝只是淡淡的開口,“師父近日交代的藥水,其實是安胎寧神之效吧。”
穆睦微微頓住,終於歎了口氣,“沒錯。”如此聰慧的女子。
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卻無一絲喜色,哪怕那濤園裡,已經掛滿了紅色的燈籠,“娘當時若是生個兒子,也許會更幸福吧。哪怕他們之間已經有愛。”
“……”
“外邊人都說,夫君這次娶的女子,定是絕色。”燕凝突然輕輕的撫上肚皮,只是他看不到你的出生了……但柳雲韜會有更多的孩子吧。輕輕吐口氣,“師父願意讓燕凝跟在您身邊麽?燕凝定會用心學習。”
“好。”穆睦沙啞的聲音卻是透出些柔軟。連同你的孩子,也會好好照看。
“謝謝師父。”燕凝望著他的背影,吸一口氣,“明日夫君娶妻的時候,燕凝會趁機先行離開……”
“唔,我過些日子會去找你。”
“燕凝想先回豐州看看,告訴爹爹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他教誨的事。”燕凝突然沉默了下來,良久才繼續,“之後我就會回甫陽城,那是我娘的故鄉,我想在那邊把孩子生下來。”
“好,便去甫陽城罷。”而後倏地轉身,“但你切記自己有孕在身,不宜操勞,不宜奔波。”
“師父多慮了,燕凝定以自身安危為上,現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燕凝兩步一休,不會讓自己太勞累。這個孩子,燕凝定當讓他平安生下來。”
“……你——”嗓音仍是沙啞,“為何走?”
燕凝微微挺直了腰板,“師父,燕凝先行告退。”
因為,看著那些人來回忙碌的身影,看著重新貼起那大紅的“喜”字,會覺得疲憊。
因為,面對下人的竊竊私語,面對那些同情的目光,會覺得累。
如果要帶著孩子看著兩人步入洞房,她會難受,難受得一如那日忍不住眼角的眼淚。
而這些日子她突然意識到,其實事情關鍵不是孩子,而是他們彼此。
柳雲韜永遠不會只有一個妻子。
於是她開始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會不想看到他,會討厭他的觸碰,甚至變得脆弱,變得不想說話。但曾經有段時間她想著該不該說些什麽,所以,她不想變成那樣。
是夜,屋子裡靜得可怕。
這些日子一言未發,竟是忍得難受。
燕凝坐在一旁輕輕折疊著遠行的衣物,來時背的那碎花包袱大概早已丟棄,連同那些粗布衣物。月初在總管那領的素色布匹閑著沒事已經製成式樣簡單的衣物,倒是派上了用場。燕凝疊好又不自覺的摸了摸肚皮,不用多,三兩件就夠了。
孩子的,到時再做便是了。
突然覺得這半年來像是做了一場夢,她即將回到過去那些生活,只是又不同了,以前她只有自己一個人,辛勞後抬頭望天會覺得疲倦,想有個家,但現在有他陪著。
夠了。那是她的孩子。
她和柳雲韜的孩子……
柳雲韜側坐在窗邊的太妃椅上望著窗外,吹著冷風不曾望她,顯然並未因她折疊衣物的舉止多心。但臉上沒有新郎的喜悅,表情更像是一個賭氣的孩子。
床上鋪著的大紅新郎服,紅得刺眼。而旁邊給她的,也是火焰般的紅。
燕凝一時沒有事乾,興許是感慨,突然喚了他,“夫君……”
宛若天邊傳來的一聲。
柳雲韜腦內幾乎是空白了片刻,隨即不動聲色的壓下心裡的期待,他幾乎就快鬱結死了!
他真是憋住了一口氣和她整整半個月一話未談,想想居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受,終究是挺過來了,當他以為自己就快放棄的當口。
她……終究是忍不住了麽?
一口氣憋了半個月,不,不止,卻是想讓她好好補償了。卻是選擇不動聲色的靜待她接下來的舉止。
“要去湖中亭走走麽?”燕凝才想起,好久沒和他一同去過了。然後順手拿了一件擱在桌面上的披風,又看了他一眼,就轉身出了門。
其實,都這樣了,他跟不跟上來,也無所謂了吧。
柳雲韜一聲未哼,直到她將房門帶上,才換了臉色,懊惱的皺眉,沒啥骨氣的尾隨而上。
竟是委屈。
一前一後走過庭院,穿過湖邊林蔭小道,繞過迂回的湖面長廊,至亭內時二人已是並肩。一言不發的。
燕凝抬頭看看他,他的衣衫有些單薄,回頭看著小榭裡的燭火以及天涼後日複一日燃著的暖爐。
便又是開口,“亭上風大,夫君還是先進去吧。”她還想吹吹風。
“……”看樣子她好像還不願進去,該死的,居然真的只是走走!
柳雲韜卻是惱不起來了,只因為她那句夫君。
賭著氣讓婚禮籌備至今,每日都是煎熬,直到這最後一刻,她才肯低頭,但畢竟還是低頭了。那麽明日,他便還她一個熱鬧的婚禮,不用再拜堂,卻是向眾人宣告他娶的是她燕凝,與她一起接受那幾個人的祝福。
她會感動到無以複加吧,便突然揚了嘴角,而後瞪了她一眼,哼了一聲。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樣了。把熱鬧還給她。
那個時候,她嫁給他的心情如何?突然很想問。會有機會的。
事實上直到先前去挑選明日娶妻人選時才發現,他完全不能忍受另一個女子的聲音來喚他夫君,只能是她。所以一切由始至終都沒有第二個女人。但怎麽能開口告訴她?!
而且,她還是沒有讓步。所以,他咬著牙忍耐,哪怕他每日都有衝動搖醒她問,你怎麽不說話你怎麽不說話!
若是她不開口呢?突然一個聲音問自己,一直沉默到老嗎?不!決不!
那又怎樣,何許多想?這個樣子,已經算是她先讓步了吧。
不免又有些得意。
聽到他那聲哼,再抬頭已經發現了他的笑意。
他想到了什麽?
燕凝不想再猜想,“天氣涼,夫君不要凍著了。”
真不解她為何急著讓他進去!“我自己的身體,我會不知道?你操什麽心!”
換作以往或許會覺得不可理喻,但今夜燕凝借著燭火看著他孩子氣的表情,卻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可夫君的臉很涼。”
柳雲韜心底一處突然就柔軟了起來,臉也有些發燙,興許是他們之間太久的沉默,讓她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窘迫的口硬的吼了句,“都說不用你操心!”
他現在才不進去!除非……她陪他一起。
燕凝卻是誤會,微微有些僵住,將手放了下來。
正當柳雲韜悔得要死的時候,燕凝一番思詢後突然輕輕的靠在他胸口上,輕輕的環住了他。
……
他一定在做夢。
讓孩子的爹爹抱抱他吧,也許再沒有機會了。燕凝想著想著突然又濡濕了眼眶,卻沒再掉淚。
這些日子情緒總是不穩定。
便突然聽到柳雲韜一聲乾咳,“天冷,我們……進去?”
燕凝僵住,呼吸遲緩,也是明白了他的意圖。在……他成親之前?本想搖頭拒絕,可柳雲韜已是迫不及待的抱起了她。
燕凝想,便再順從他這次吧……
明日分道揚鑣,日後無法再相見,因為不願在他身邊見到別的女子。
躺著柔軟的床褥上,柳雲韜已是動手解著她的披風系帶。這個時候,已不需要再多言語。
燕凝雙眼迷蒙,望著他近在眼前的俊臉,雙手環住他的頸間,突然微抬起身,輕輕在他頰邊印下一吻。而後遲疑片刻,又接著往下再吻了一下,甚至模仿著柳雲韜的動作,輕輕的咬了咬。
大致覺得不妥,便是停下來,看了看柳雲韜的反應。
果然,明顯猴急的柳雲韜,確實愣住了。
燕凝臉上表情仍稱得上沉穩,只有眼眸中才透露了她的羞怯,對上他視線後,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你……輕點。”免得傷了孩子。
……
他絕對是在做夢!
這、這算是在引誘他麽!主動的!
靠!早知道另娶這麽有用,他就早兩個月,不,早三個月,不,以後還要多娶!多多益善!
啊啊啊,忍了大半個月了。柳雲韜一臉不甘的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口沫交纏,天雷勾地火,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所有的事情都像個迷局,或者是語和湖上彌繞的薄霧,缺一縷陽光。
還缺一句話。 但兩個同樣不懂得愛卻初嘗到愛的人,都不懂。
因而這日晨早柳雲韜興衝衝的扔下燕凝去準備他所以為的驚喜時,燕凝在床上慢慢的睜開眼,覺得身心疲憊。
當青兒一臉怨氣的幾乎是用扔的把那襲紅衣摔在桌面上時,燕凝知道,她走的時候到了。無法再回頭,因為柳家不會容忍一個離家出走的媳婦。
不允許的,還有柳雲韜的驕傲。所以她大概永遠不會再在他面前出現。
一紙休書,七出之不孕罪,燕凝帶著她的孩子,從後門離開了柳府,帶走了幾張銀票。
而前院的柳雲韜,春光滿面的模樣。遠勝第一次娶妻。
除了蹭飯的老百姓,和一群置身事外的達官貴人。柳雲韜的那群朋友們,臉色卻是沉重的。
另娶麽?
嗯哼,燕凝畢竟是慧娘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