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崇州城南清波湖畔，一個瘦小的人影蹲在一顆垂柳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刨著樹根。他一身灰褐色的破爛衣衫勉強遮住身體，人瘦得隻有一層皮包住了骨頭，隻有那雙眸子神采奕奕。

　兩天沒吃飯了，他伸出舌頭舔舔乾癟的嘴唇，想了想，到湖邊掬了一口清水喝下，又繼續刨起樹根。這棵樹是他能找到的最壯實的柳樹，想來樹根也最是美味吧。又伸出舌頭舔一下嘴唇，卻仿佛已經吃到了人間最好吃的東西。

　他不是沒想過去偷去搶，隻是身體瘦小，雖然八歲卻隻有五歲大小的模樣，根本來不及逃跑。以前被逮到的時候，那些人打了他一頓，休養了半年才好。如今他隻是學乖了，乘著晚上來挖樹根吃。

　“咦?樹下埋了東西?”小乞兒自言自語，飛快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確定沒人後，他又飛快將泥土刨開，挖出了埋著的寶貝，再將泥土填上。看著握在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個三寸大小的盒子，材質似木非木。也怪他不懂，那盒子本是沉香木所製，是製作龍床的材料。小乞兒把它揣在懷裡，手腳並用爬上柳樹，隨手抓了一把柳葉胡亂塞到嘴裡暫時充饑。憑他“多年江湖經驗”已經可以確定這是個好寶貝了。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那個盒子，乞兒將它打開，卻是一個血紅色手鐲，像是血玉。乞兒將它拿出來，對著月光看看，似乎沒什麽特別。一低頭，見那盒子裡還有幾張紙，他一把抓起。以前他曾在私塾旁邊混過，憑著聰明才智還識得幾個字。

　“謹以鳳鳴手鐲，贈與有緣人。”他一字一字讀著，“此鐲認主，以內力催動則化鳳鳴刀。龍吟鳳鳴，天下至尊，得一則可橫行天下。附送鳳鳴刀譜，慎用。”這張紙上寥寥幾字，紙張泛黃，顯然年代久遠。“至尊?橫行天下?有意思……”小乞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翻到下一頁，開頭便是幾個大字“鳳鳴刀譜”。下面卻是一行小字“修習鳳鳴刀譜自內功開始，練成第一層，試以催動鳳鳴手鐲。若化為鳳鳴刀，則靈刀認汝為主。無功便休，否則必遭反噬。”

　“嘿嘿，好東西。”小乞兒將所有東西重新收回木盒子裡，爬下樹就不見了人影。

　兩年後，江南涼州城，一個滿臉髒兮兮的小乞兒蹲在街角。他的雙眼死死鎖住那個快要打開的蒸籠。

　“好，就是現在！”小乞兒飛快衝過去，右手抓起一個菜包子就向人群中跑去。

　他正是在兩年前無意間挖到鳳鳴刀的孩子。這兩年來雖然還沒有練成內功的第一層，但是感覺和從前是大大不一樣的。沒錯，那個木盒子給他帶來的最大福利就是夥食的改善。至少這兩年來他一直這麽認為。比如現在，他就可以在拿了包子以後輕松逃脫追捕。

　隻是，今天他失算了。愣神，街頭是一排齊齊站著的壯漢。小乞兒忙停住腳步，向後跑去，剛轉身，身後也是同樣多的人，將退路堵得死死的。怎麽回事?小乞兒雙腿已經開始顫抖了，腦子飛快轉動卻毫無結果。

　“就是這個小賊！每回都偷我包子！”“嗨，他還在我地裡偷過紅薯，上回看見了。沒想到他跑得倒比兔子還快，讓他溜了。這回我看他還往哪跑！”“我也見他在李二家菜地裡偷過菜！”“小小年紀就當賊，肯定沒救了。”……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皆是罵罵咧咧的話語。

　“打死他，打死他！”人群中不知有誰說了一句。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你們，你們……”小乞兒用手捧著腦袋，極力搖著，“別說了！”他聲嘶力竭吼著，可惜他微弱的聲音卻淹沒在了人們憤怒的叫喊中。那一張張不滿而不屑的臉在他腦中旋轉，他隻有一步步向後退去。隻是，進退無門……

　“看他身上那麽髒，打他還髒了大夥兒的手。用石頭砸！”

　“不要……”喃喃的聲音從小乞兒口中發出。石頭打在身上，已經漸漸感覺不到疼痛了。難道我就這麽死了嗎?雖然至多幹了小偷小摸的事情，但終究是不對的，難道這就是報應?不可以，不可以死！我要活下去！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呐喊著。小乞兒閉著雙眼，極力將身體蜷縮成一團，臉深深埋在膝蓋裡。體內氣息緩緩流動，讓他感到全身漸漸暖和了起來。

　“住手！”天籟般的聲音，溫和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威嚴。

　手上的動作全都停止，喧鬧的街道霎時安靜了下來。

　一個少年緩緩走向小乞兒，風華絕世。

　有一種人，隻要一出現，周圍一切便都黯淡無光了。而那少年，無疑就是這樣的人物。

　小乞兒緩緩抬起頭，正對上那雙溫潤的眸子，眼中帶著木然和一絲倔強。

　“你沒事吧。”輕柔的嗓音，帶著一絲心痛。

　小乞兒搖搖頭:“沒事。”剛剛不知怎麽的就用起內力了，似乎身上隻是微微有些痛。

　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那麽好，從來沒有人關心過自己。是啊，就算不偷不搶，自己這個身份就遭人鄙視，又偷又搶，那就是遭人忌恨了。看著少年絕美的臉，小乞兒不禁有些癡了，水靈的眼睛裡出現一抹淚光。

　“謝謝。”小乞兒胡亂抹著臉，企圖掩蓋自己不爭氣就流下的淚水。

　少年看著他孩子氣的動作，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他伸手摘下腰間玉佩，遞到小乞兒面前:“給你，拿去換幾個錢。以後就不要再去偷東西了，小孩子這麽做不好。能答應我麽?”

　“這個?給我?”小乞兒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事實上，再次憑著他敏銳的直覺，他知道這塊玉佩絕非凡品。

　“嗯，隻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溫和的語聲，讓人不忍拒絕。

　“好！我向你保證再也不去偷，不去搶了！”小乞兒眸光閃動，小臉上閃過一抹堅毅之色。

　伸手接過玉佩，小心收在懷裡，小乞兒又問道:“大哥哥，你叫什麽名?怎麽才能找你呢?”

　現在仔細看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面如冠玉，身形修長，一身白衣更襯出他的出塵之氣。隻是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平添一分惹人憐惜的神韻。“我見猶憐”，腦子裡無端冒出這四個字，小乞兒拚命搖搖頭，防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不過這個大哥哥長得真的很好看。

　正在此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遙，快過來，這個鐲子好漂亮。”那少女方才及笄之年，卻有傾城之貌，一眼看去便和那少年是一對璧人。

　少年眼中帶著寵溺，回過頭去朝那女子微笑道:“霜兒等會，我這就過去。”繼而他看向小乞兒，帶著一絲歉意說道:“對不起，小弟弟，我得先走了。”

　“我是女孩！”小乞兒一臉不甘心地衝他背影大聲喊了一句。好吧，一般混跡於江湖的乞丐，尤其是小孩兒，正常人都會以為是男的，畢竟碰到女孩的概率實在太小。可是，她明明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反正她心中就是不希望他弄錯了，哪怕和他隻有這一次緣分。

　“謝謝！遙！”

　身後又傳來小乞兒的喊聲，少年回頭，報以燦爛微笑。

　小乞兒撇撇嘴，向他揮揮小手。直到人走遠了，她才低頭看了眼小心護在懷裡的玉佩。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個人對自己好的，那就夠了。好久不知道真心的笑是怎麽樣的感覺了， 然而此時此刻，她嘴邊揚起一絲笑容。

　“公子為什麽要救那個小乞丐?”手下不解。

　一邊的少女霜兒說道:“還不是遙的濫好心又開始了。”

　遙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因為她那雙眼睛。她看包子的眼神，是隻想要活下去的眼神。”那是一雙漂亮到極致的眼睛，隻是因為長在一個小乞兒身上，所以被大家忽略了。那雙眼睛看著包子時，沒有一絲祈求施舍的可憐卑微，也沒有一絲惱怒命運的憤世嫉俗，更沒有一絲貪婪欲念，那更像是一種在生死關頭平靜面對一切的澄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能感覺到，所以想要幫她。至少，他覺得她不該再這麽下去，至少，多給她一種選擇吧。

　大街上那些人陸續散去，也沒有再為難小乞兒。遙的手下已經用銀子把所有人都打發走了。

　今天出了這事情，涼州恐怕再也待不下去了，小乞兒想著。緊緊抱著懷中的兩樣寶貝，她又開始了自己新的旅程……

　或許前路坎坷，隻是這回，她不再孤單。從今往後也不會再孤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