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皇澈的時候，慕容遙分明就能感到他冰冷的目光。不過自從寧兒對自己說了那些話以後，他的心裡倒是再無芥蒂。

　皇澈睨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霸氣盡顯，皇帝和慕容徽都不敢正面以對。慕容遙卻是含笑看著皇澈，雲淡風清。一個恍若天人下凡，一個正是人間王者。

　普天之下，敢如此對皇澈的不過兩人，慕容遙和鳳若寧。皇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慕容遙心頭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送走皇澈後的京城果真並未平靜多久。因為在他離開的兩天后便傳來了邊關告急。皇雅早於一個月內集結三十萬大軍駐扎於邊界，只等一聲令下便可直取九州。皇澈來到京城不過是個幌子，他的來去吸引著眾人的注意力。皇雅便在這時暗渡陳倉，將重兵安排在邊疆，隨時準備著致命的一擊。此時皇澈離開已有兩日，加上這樣嚴密的安排，恐怕早料到今日之局，要抓到他難如登天。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皇帝得到這個消息以後，在三皇子慕容徽的教唆下，下旨太子率五萬士兵於兩日內出征。算上戍邊的五萬將士，太子手下也不過十萬人。何況匆匆趕去如何敵得過以逸待勞的皇氏三十萬大軍。

　慕容遙請求皇帝多給他些兵力，皇帝本是要答應的。可是慕容徽卻說太子帶兵太多，隻怕動搖國之根基，皇帝遂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分明是要將慕容遙往死裡送。

　原來皇澈說的皇雅有事，竟然是這樣的事。原來皇澈臨走時的那絲冷笑竟是因為這個。而自己的親弟弟，為了皇位盡不惜賭上江山安危，更狠心置親哥哥於死地。

　慕容遙眉間帶著淡淡的疏離之意，深思之時，手中杯子掉在地上，發出清亮聲響。寧兒正巧從外邊路過，聽到聲音，輕輕叩門:“公子，寧兒可以進來麽?”

　“進來吧。”聽到是寧兒的聲音，慕容遙靜靜說道。

　寧兒見到摔碎的茶杯，俯身將碎片拾起，一邊拾一邊笑道:“公子，出什麽事了，竟然惹你那麽生氣?”

　“寧兒，我要走了。”慕容遙臉上帶著淡淡倦意。

　“去哪?”寧兒奇道。

　“出征、平叛。”

　平叛！寧兒的笑容僵在臉上。如今敢的反叛的，不用說她也知道是誰。皇雅如何她不清楚，但是皇澈，她怎會不知。原來當日的選擇，注定了要與另一方為敵。

　看著寧兒僵硬的表情，慕容遙苦笑。伸手撩開寧兒額前碎發，撫上她白玉般的臉頰，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慕容遙已然將她一把抱在懷裡，輕輕吻上了她的唇。

　對不起寧兒，這次，我想任性一回！

　寧兒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可是……

　當他溫暖的唇離開之時，寧兒匆忙向後退了半步，滿臉緋紅。心，無端亂了。

　初次見面，他是那個翩翩公子，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那一年，他救了她的命，也救了她的一生。她不再是那個人人唾棄的小乞兒，卻一步步走向那個萬人稱頌的鳳若寧。再見面時，他的眉間多了算計，卻還是會關心她。他救了她的命，也是她最脆弱的時候，生命中唯一一絲亮光。

　為了景霜，他可以任由她傷害自己，卻也親自為她上藥。為了景霜，他可以將她送給皇澈，卻在當晚就親自去接她。就算比不過景霜，在他心中總還有一席之地。隻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平複了心情，寧兒低頭道:“多謝公子厚愛。”

　聽出她話語中的生疏，慕容遙苦笑:“對不起，是我逾越了。”似乎早該料到這樣的結果了。

　事實上，一直到慕容遙出征前，寧兒總是刻意回避著他。慕容遙走前將府中的女子盡都遣散了。那些人，不過是那人的影子。如今，便是連影子都要淡忘，他是終於下定決心要有一個新的開始了。寧兒聽到這個消息，不過愣了一下，又低頭繼續擺弄著手中算軸。期間因為流言早過，她又搬回原先的住處，由碧桃繼續照顧。這幾兩日見寧兒悶悶不樂，碧桃直覺上知道她和慕容遙之間可能出了什麽問題。隻是這種事情外人不好置喙，加上寧兒的冷淡，也未必肯說。

　換上戎裝的慕容遙騎在戰馬之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看著這一切。本該是謫仙落凡，此刻卻硬要套上戰甲。然，那種風采依舊是旁人無法比擬的。

　皇帝老淚縱橫。

　慕容徽說:“祝太子殿下得勝歸朝。”

　慕容遙看著他們，卻早不在意了。目光四下轉動，想要尋找那個纖弱的身影。

　最終黯然……

　她，還是沒有來……

　一連十天過去，寧兒日日醉心於陣法。滿屋盡都留下她畫過的紙張，人卻也漸漸消瘦下去。碧桃看在眼裡，心下甚是著急。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她隻好硬勸著寧兒出去走走，散散心。反正慕容遙給了寧兒令牌。寧兒見她提議，想到自己已經連日埋於題海之中也確實累了，便答應了。

　蒙著面走在大街上，心思卻由不得自己控制。躲避慕容遙隻是在躲避自己心中的某種情緒。或許慕容遙是真的對自己好，但她要的是唯一。她也清楚的知道，他給不起。

　雖然慕容遙每次都沒有徹底放棄她，但是在她和景霜之間的兩次取舍，她，總是被放棄的那個……

　若要等到翌日再次被放棄，還不如從來隻當他是朋友、救命恩人，而不是其他什麽人。

　過了許久與世隔絕的日子，重新踏上府外的土地，寧兒的心境為之一開。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一片繁榮之景，寧兒嘴角不禁露出些柔和的笑意。眾人見了她們主仆二人，隻當是出遊的富家小姐。加上寧兒輕紗覆面，掩住容光，是以並不引人注目。京城，最多的就是有權有勢之人。

　所謂的邊關告急，似乎並未對這樣繁華的都市造成太多的影響。

　隨便走進一處酒樓，寧兒招呼著碧桃一起坐下，點了幾個菜。如今已近中午，在外散心兩人都有些餓了。碧桃素知寧兒沒什麽主仆觀念，也不與她客氣，坐了下來。

　“嗨，你知道麽?太子殿下剛到邊關就打了個漂亮的勝仗。十萬對三十萬耶，對手又是百戰未嘗一敗的皇雅。平常看太子殿下斯文安靜，沒料到戰場上也那麽厲害！”

　“那又怎麽樣。我看啊，太子殿下這次不過是佔了出其不意的好處。你沒聽這三天來，根本沒有消息傳回來麽。等皇雅穩住軍心，進入相持階段，兵力懸殊就決定勝負了。”

　“老兄，你說這話可是要殺頭的。”第一人好心提醒。

　“老子說句實話都不行麽。”那人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卻是口齒不清，想來喝酒喝多了，“你也不想想，皇上隻給太子五萬兵力。這可不是明擺著的事實麽?”

　碧桃小心翼翼看了寧兒一眼，寧兒卻是靜靜坐在那聽著，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仿佛這件事情和她毫不相關。

　“是是是！太子殿下這次出征凶多吉少，大家心裡都清楚。三皇子一心置太子殿下於死地，這些大家也都知道。可咱們這些百姓能說啥。最多聽到太子殿下勝利，心裡為他高興一下罷了。偏隻有你這家夥，老往我們頭上潑冷水。”

　“這可不是潑冷水，是在說實話。你沒見當時皇世子進城出城那氣度，連皇上和三皇子都被鎮住了。若是他回到邊關，老子保證太子殿下有去無回……那兒好像有新消息傳來了。”這人最後一句說得突兀，寧兒卻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另外一些坐下的食客在談論著什麽，臉上滿是憂色。

　“那邊關的王鍾將軍早跟皇氏一族結盟，太子早先能以五萬人馬給皇雅一擊實屬不易。聽說如今皇雅以二十萬大軍困住太子兩萬人馬，算起來也有三天了……”

　手中的筷子夾那片菜葉，卻是怎麽夾都夾不住。寧兒緊緊咬唇，碧桃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看到了那雙發抖的手。

　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態。

　寧兒從來都是微笑著的，不管是當初她賞侍女一巴掌，還是向婉妃服軟。仿佛世上沒有事情能入得了她的眼，更不用說亂得了她的心。隻是這次……

　那個少年的吻，似是猶在唇邊，帶著蘭草的淡香。她甚至沒有拒絕。因為，她也開始貪戀那種味道了麽……

　總是在患得患失之間，卻忽略了慕容遙那眸底的哀傷。他這一去，隻怕就是訣別。所以他才固執地在臨走前，攪亂了自己的心……

　原來，你竟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與我訣別……

　伸手觸上胸前的玉佩。六年來早習慣了將它掛於胸口，感受它帶來的絲絲暖意。深吸一口氣，仿佛是放棄了最後的掙扎，寧兒狠狠將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來:“碧桃，我們回去！”似乎是她的動作太大了，引得滿樓人的目光盡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樓上傳來一陣噓聲。又是一個被太子迷住的癡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