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遙淡淡道:“你不是睡程將軍那嗎?”

　要是現在能睡，還用得著來找你麽?！明知故問的狐狸！寧兒心中暗惱，臉上越發恭敬:“宇文將軍和程將軍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要說，寧兒不好打擾。”這話一出，寧兒也知前後矛盾。反正是被宇文楓給趕出來的，也沒什麽好隱瞞。只是說法不同，一個面子上的問題而已。

　“哦，這樣啊。”慕容遙皺眉思考。

　寧兒見他一副散漫的樣子，催道:“還請公子指點。”

　慕容遙似是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但是又有些為難:“若是讓你去和士兵同帳，被發現是女兒身只怕比較難辦。信得過的宇文和程浩兩人那，你又不能睡。要不，就和我同榻……”

　寧兒一愣，隨即便道:“既然公子不嫌棄，那寧兒也就不推辭了。”

　慕容遙聞言，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暈過去。咳了幾聲，順了口氣，像盯著怪物一樣打量著寧兒。正常來說，碰到這種情況，就算是對那男子有意，也該一副嬌滴滴的模樣，推托幾聲不要。更何況聽寧兒晚上的言論，對自己沒有半分心思。哪有像她這樣坦然接受的！

　寧兒面上雖然不動聲色，看到慕容遙變幻莫測的神情，心裡暗自好笑。看來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慕容遙完全無法理解。

　在保證雙方都不受到傷害的情況下，自己當然是有便宜就佔。說白些，在不打擾慕容遙休息和不被他打擾的前提下，有這樣舒服的軟榻睡覺，何樂而不為?想當初當小乞兒，和其他乞丐一起睡都無所謂。這些年雖有所收斂，但是慕容遙要和她這混混出身的比，恐怕還是差了一截。

　和衣側身躺在榻上，眼角看見慕容遙的小心翼翼，仿佛是自己要吃了他一般，寧兒唇邊扯出一絲微笑。看來他雖然某些時候聰明得可怕，現在卻只有被自己欺負的份。

　待得兩人躺下。“寧兒……我有話要問你……”慕容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公子有什麽事?”

　“你……當真一點都不怕我……”慕容遙有些猶豫，終是問道，“你不怕我對你做什麽事情麽?”

　抿嘴偷笑。寧兒暗想，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至於為何自己會對他如此放心，倒是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公子，寧兒還記得傍晚為何會摔到地上去。”

　聽到回答，慕容遙兩眼一閉，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鳳若寧的水平果真不一般。非但光明正大分走了一半的睡覺地方，還簡單一句話打消了自己疑慮。最最重要的是，她一提起摔到地上的原因，自己還為此生出心虛。

　帳中一時安靜，兩人不久便都入睡了。

　半夜，寧兒被一陣咳嗽聲吵醒，迷迷糊糊中轉過身去，卻見慕容遙身子弓著身子，似是用手捂住嘴，盡力不發出聲音。伸手輕輕拍打著慕容遙的背，寧兒皺眉道:“怎麽會這樣?紫菀玉露不管用麽?”慕容遙心知還是把寧兒吵醒了，輕聲道:“這是舊疾了。紫菀玉露雖好，也要幾天后才能見效。”

　“這病拖了好些年了吧。前些年見到公子，便覺得公子氣色不是很好。不過以公子的醫術，難道沒有辦法麽?”

　慕容遙雖然對寧兒的“前些年”有些奇怪，卻隻當是她口誤。畢竟自己印象中從來沒這個人物。對於她的問題，他倒是樂於回答:“我一出生便體弱，後來受了涼，落下了病根。雖然熟讀醫書，也就維持著現在這樣的身子。若要痊愈，只怕要什麽千年蛇膽，千年孔雀膽之類的靈藥了。”是動物的膽啊，下回見到了一定送給公子，寧兒心中暗想。

　慕容遙說完話便一直咳，寧兒喃喃自語道:“咳嗽也不是這麽咳的，傍晚明明還好好的……”用手撐著身子起來，想要看看情況，卻驚覺一大半被子蓋在了自己身上。

　難道……他這半個晚上一直受凍?！

　寧兒承認，她從來不是什麽好人。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對她的好。被子本來就不夠大，兩人又是背靠著背睡的，慕容遙竟然把大半的被子讓給自己，真是……

　“你瘋了嗎?！”寧兒大叫，已是氣極，“是病人就別裝好心，先顧好自己的身體！”說話間將被子盡都蓋在慕容遙身上，喉間哽噎，淚水一滴滴從眼中滑落，掉在慕容遙的項間，涼涼的。

　“寧兒，你在為我擔心?”

　“怎麽可能不擔心！”寧兒明明傷心至極，偏偏心中還生出些惱怒，“不擔心，我何必要千裡迢迢跑到這來！不擔心，我何必要毀掉十萬人的性命，只求你沒事就好！”顫抖的手想要撫上慕容遙蒼白的面頰，卻終究收回:“寧兒求公子好好保重自己！”

　“因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麽?”帶著遼遠的歎息，溫和的嗓音聽在耳間，竟有了不真實的感覺。

　“我不知道……”寧兒神色迷離，盯著慕容遙，竟起了幾分癡意。救命恩人?或許是這個原因吧。不懂，也不願懂。只要他心中還有景霜，寧兒便會不由自主拒絕去想這個問題。

　“公子睡吧。”彎腰將所有被角按好，確信慕容遙不會再凍著，寧兒下了軟塌，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在帳內坐了一會，便想出去走走。只是剛站起來，又想到慕容遙身體不好，萬一出了事情徒惹自己心慌，複又坐下，以手托腮，不知在想什麽。

　“你不睡麽?”慕容遙問道。

　寧兒淡淡笑道:“睡了一會，有精神了。公子還是好好休息吧，明日皇澈便該來商談議和之事了。”慕容遙聽到皇澈二字，再不多言。心裡百般滋味，難以入睡。

　次日，皇澈當真決定雙方議和。畢竟昨日一戰，皇氏輸的不僅僅是十萬人馬，更是士氣。而慕容遙這方亦好不到哪去。

　慕容遙宇文楓和皇澈商談了半日。最終皇氏二十萬大軍從邊疆撤退，叛將王鍾就地正法，皇氏依舊以慕容氏為尊，歲歲進貢。

　商談期間，皇澈不時走神，目光總是看向慕容遙身後，卻沒有見到那個身影。待到定下協議，皇澈將慕容遙叫住，說是有些事情要問他。眾人猶疑地看著皇澈，紛紛勸慕容遙不要隨他去。慕容遙卻心知肚明，笑著叫各位稍待，跟著皇澈走到空曠處。

　一白一藍兩個身影行於荒原之間，帶著幾分蕭索。

　“她在乾嗎?為什麽沒有來?”皇澈問道。

　不用說也知“她”是指誰。慕容遙微笑以對:“還在睡覺。”事實上是寧兒昨晚沒睡好，等慕容遙起床後便霸佔著他的軟塌。

　皇澈一愣，隨即道:“也罷，像她的作風。”清冷的面容上難得閃過一絲柔和之色。

　“有什麽事便直說。”慕容遙打量著皇澈。他可不信皇澈特意將自己叫出來，只為了問這麽一句話。

　皇澈聞言，瞧了慕容遙一眼，淡淡道:“我希望你以後好好待她。”

　“這個不勞你操心。”

　“我說的好好待她，是把她放在第一位。即使是景霜，也只能排在第二。若是做不到，就安安分分做她的救命恩人，不要求太多。否則將來追悔莫及。”

　慕容遙身子一僵，隨即笑道:“你不是她……”

　皇澈打斷他的話，冷笑道:“我確實不是她，可是她知我，我知她。光這點上，你不會及我。今日我是好心提醒你，最好有個取舍。當然，信不信隨你。言盡於此，太子請回吧，您的手下還在等著。”說罷便轉過身去，再不看慕容遙一眼。

　慕容遙見皇澈這話說得決絕，不露聲色，含笑走了回去。

　皇澈武功在身，聽到腳步聲遠去，轉過身看向慕容遙的大營，眉間帶著幾許落寞，輕歎道:“若寧，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麽多了……”

　眾人見慕容遙安然回去，便擁簇著他回到己方陣營，人人臉上都透著喜氣。這一戰，本是窮途末路，卻經寧公子妙手回春，不但不敗，更是成了最後贏家。

　寧兒那時已經起床，一身男裝，在營中到處亂晃。看見一眾士兵架著鐵鍋煮食物，還有人抓了正在冬眠的蛇串在火上烤，不禁玩心大起，也想要弄。有人見過她，知道是寧公子，便將手中工具遞給她。說起正兒八經的燒飯炒菜，寧兒是絕對不會的，可是像這樣的野外燒烤，煮野菜，她倒是輕車熟路。

　手上動著，還不時和那群直腸子的士兵聊風土人情，各地貨物往來，又或者是米價布價，倒是頗有意趣。那些士兵知道是和寧公子在聊天，開始雖有些拘束。但是見她輕松又沒架子，也漸漸放開了心情。不到一刻，聚到寧兒周圍的人便越來越多，連程浩也被驚動，過來湊熱鬧。

　寧兒見到他，笑著打招呼:“程將軍。”

　程浩看她一臉燦爛的笑容，沒了平時的淡漠和冷靜，心裡也為她高興:“你會烤蛇?”

　“嗯。跟大家一起玩。程將軍要嘗嘗麽?”說著指指手中的蛇。

　程浩本就是貧苦人家出身，這些東西沒有沒碰過的，況且還是寧兒親自動手烤的，便道:“好啊。”從寧兒手中接過品嘗，竟是難得的美味。

　“味道怎麽樣?”寧兒問道。

　“好。”想想不對，程浩又補充道:“呃，是非常好。”

　旁邊已有人接口道:“程將軍從不輕易誇人。要是程將軍說非常好，那肯定是非常好了。”

　寧兒聞言一笑，卻聽有人來報，說是太子殿下和宇文將軍回來了。眾人忙起身，見到一慕容遙為首的一行人笑著走進來，看來是好事。

　慕容遙平日裡為人沒有架子，雖然治軍嚴明，卻沒有壓迫感。眾人向他行了禮。宇文楓當眾宣布了議和結果，惹來一陣歡呼聲。

　正事說完，眾人便紛紛擁到寧兒身邊向她祝賀。畢竟此次勝利，既是慕容遙指揮有方，也得利於寧公子的修羅陣。

　慕容遙向那邊看去，一襲黑衣的寧兒在一群穿了盔甲的士兵中尤為顯眼，比陽光還耀眼的笑容竟是世間少見。那種張揚的魅力，與平日所見判若兩人。或許這樣快樂的她，才是本性吧。

　想起皇澈的話，慕容遙一時猶豫不決，終是獨自回了自己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