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怔怔地望著那個大膽的宮女就這樣拋下自己這樣走了,站在那半天忘了哭,淚水掛在臉頰上成為一道痕跡。
半晌兒,司馬紹才回過神來,“該死的奴才!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可是,很奇怪,雖然臉和屁股都痕痛,可是並沒有真的生氣的感覺,相反,仿佛找到了一個親人一般,一個敢罵自己,敢教訓自己,敢指出自己錯的人,而不是和在這個宮裡所有人一樣,全是對自己假的人。司馬紹揉揉自己發紅的屁屁和臉頰,臉上竟有莫名的潮紅,想忽視心底莫名冒出來的欣喜,想忽視自己眼中腦子裡時時都在想著她。可是——藏到心底裡的東西,又怎會輕易丟掉呢——
想著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人。
想著想著竟第一次像個小孩一樣天真而甜蜜地笑起來。露出兩個小虎牙。
沉浸在自己思緒的司馬紹沒有發現,一道本來來此散步的明黃色身影,目光複雜而危險地望著他和剛剛離去的女子。
竟敢對皇子這般,是不是哪個宮女故意勾引的手段,自己不整頓后宮已久,怎麽就會有如此大膽新穎的手段了!男子眯起雙眼,若看清了那宮女的樣子,必定暗殺之。勾引太子,罪不可赦。
潮風起,挽歌唱。
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此後,期待更多的種種。
期待有一天能再次和他相遇。這便是現在我現在的所有心情,不是作為一個皇帝的棄妃謝尾螢說的,而是作為和司馬哥哥一起成長的安錦的立場說的。
尋尋兜兜,我要找的,竟是我從沒有認真想過的。
這幾日,本來我和李久正在討論三國歷史,特別是對曹操,劉備,孫權等人的討論(其實就是三國演義裡那些有名的人物),我把後人,也就是我們當代所知道,所看的改編《三國演義》作為小說告訴李久,讓他很感興趣,一直鬧著要和我好好暢談一番,我也很久沒遇到這麽談得來的朋友了,所以自然也是興致勃勃的,可是因為那個小金主的關系,我現在很少去“彌屋”——就是李久的那所破房子。皇上賜給他後,他自己起的名字。一般都是在夜晚時才去找他,反正我平日裡也不做什麽,在現代更是當慣了夜貓子,自然不介意。
本來李久對我作為一個姑娘家的聲譽問題還是在意的,可是看我常常一身男裝,又一副坦然無謂的樣子,也覺得自己過於迂腐的。再加上,我曾鄙夷地問過他是不是介意我為女子,和我交往貶低了他的身份,不願意相知?他自然絕口否認。看我一臉堅決,他也隨我了。我知道他是怕破壞了我的聲譽,清白。可是,我本不是這的女子,腦子裡,受的思想裡都對此不在意的,所以我是無所謂的。知己難求啊,對我來說。漸漸的,他也摒棄了世俗之見,專心和我討論暢談了。人生得一知己果真足已。我現在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不在無趣了。
今晚,我和往常一樣,趁雲影入睡之際,嗯,我不想告知她,要不她又要碎碎念,讓我不要去,以免壞了聲譽……等等。我穿上衣服,悄悄地爬牆出去。每晚小全子都會時不時地守在門口,我不想打擾了他。也不想他看到他的主子飛簷走壁的,嚇到他的。
和往常一樣,我翻牆進去,來到書房門口,一邊說著“李久,你這破房子怎麽圍牆這麽高啊”,一邊推門進去——誰知,一抬頭,就看到李久在對面和我拚命眨眼,什麽時候他也有這嗜好了,眼睛病了嗎?我永遠不會想到李久這麽正經的人會有這樣幼稚的動作來提醒我,是因為有天大的事被我碰到了,我也永遠沒想到,我一直心系的人是這樣和他相遇的——
如果我能預知一切,那麽我不會來,我寧願一輩子蒙在鼓裡,一輩子不知道,一輩子不相遇也好過這樣不堪地遇見啊——
我正驚訝著想問他今天怎麽了,突然別過頭的瞬間竟看到一雙金黃色鑲著邊條的鞋子,再往上一點,是明黃色的一角衣擺,我瞬間臉一白,渾身一顫,明明全身僵硬地動不了了,可是身體還是本能地跪倒在地,呐呐道:“奴婢給皇上請安。奴婢不知皇上在此,妄自闖入,請皇上恕罪。”
皇帝看著莫名出現在這的女子,聽她剛才進來時的隨意,應該是和李太傅熟識的,於是波瀾不驚地說道:“嗯。起來吧。”怎麽這身形,有些熟悉呢。
“謝皇上。”我膽戰心驚地站起來,低頭立到一邊,神情全是惶恐,我怎麽也想不到,這種時候,皇帝不在美妃懷裡享受美人溫存,會在這裡?!
幸好我穿的是平日裡化妝出去玩樂的宮女服,連發髻都是最簡單的宮女樣式。要不,讓他知道,他的妃子深夜潛進他的臣子屋子裡,不知他會有何感想?話又說回來,怎麽他的聲音這麽耳熟呢?在哪聽過?好親切的感覺。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李久見皇帝沒有怪罪我的意思,就笑道:“皇上,此宮女就是臣不久前和您提及過的,那個和臣交好,一同討論學術的人。剛才臣給皇上說的三國故事,也是她告訴臣的。”
我低著頭,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在心裡暗怪這個李久怎麽把我倆之間的事告訴皇帝呢!
“是嘛,”他淺淺一笑,語氣中竟多了玩味,接著道:“抬起頭來,給朕看看。是何奇女子,讓太傅大人都折服了。”
我低頭思緒亂飛,根本沒認真聽著,隻一味想著,這聲音好熟悉,好像以前一直聽著的,好像一直出現在自己耳邊的,到底是什麽呢?
我正想抬頭打量他,看看他是誰,就聽到一聲抬起頭來,我就迷糊地條件反射地抬起頭來,正直直地望進他的瞳孔深處,依然是熟悉的妖詭瞳色。淺紫蠱惑,銀色詭異。暗沉如薄暮私語,明晰似縈繞周身。明黃色龍袍,腰間依然環繞著難得一見的繪了奇特圖騰的鑲金玉帶,俊美的臉上濃黑秀逸的長眉斜掃入隨意披散的長發裡。一雙黑耀石般深色眼眸正霸氣而不失好奇地審視著我。氣勢高貴,而且周身帶著危險氣息。就如同多年前我第一次遇見他一樣。
我像被魔障罩住了一般,就這樣怔怔地望著他,忘了言語,忘了身邊的一切,甚至忘了世間……不知不覺中,在唇邊喃喃道:“司馬哥哥——”可是才一開口,這一切就化為空氣消失了,我好像和往日一樣笑著和他撒嬌,甜甜地喊他司馬哥哥,我好想——不經意間,我竟然熱淚盈眶,可是我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
我在那一刻心全亂了,忘了所有,世界一片空白。那種和皇帝是拜把兄弟的喜悅一點都沒有,有的是背脊發涼,心裡全是絕望,連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那種兄弟欣喜相認的場面我一點也不期待。甚至從那一刻起,我幾乎確認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他自己是安錦。
難怪旦藝姐姐說到司馬哥哥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難怪司馬哥哥不會武功可是身邊有這麽多高手保護他?!難怪旦藝姐姐和司馬哥哥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司馬哥哥竟是皇帝?!他不是什麽王爺,不是什麽王公貴族,他是皇帝!?
我忘了,我忘了所有——我怎麽也想不起,在一起的種種,我——
他覺察到我沒有任何躲閃的目光,眉頭微皺,眼中全是不耐煩,還有厭惡……他,不在是那個寵我的司馬哥哥了,站在我面前的是,晉朝的皇帝司馬睿……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把我蒙在鼓裡,如果——如果我知道,我說什麽也不會進宮的,這樣的相遇,司馬哥哥,你讓我情何以堪——
司馬哥哥,此時此景,我該如何面對你。告訴你你的兄弟是你眾多嬪妃中的一個。我該怎樣告訴你才能保留我僅有的尊嚴。
“放肆!”他的神情一冷,漠然地望著莫名其妙泫然泣下的我,良久,冷冷道:“滾。”
滾。他說滾。我怔怔地站在那,呆愣著,茫然地望著他,又好像望的不是他。司馬哥哥認不出我了,他記不得我了,腦子裡裝的全是這個,其他的,什麽都聽不到看不見……
隨即我不自覺地撫上臉,是這張臉,是這張陌生的臉他不認得了嗎?苦笑一聲,原來他記得的,從來都只是安錦——
從來司馬哥哥只會說,安錦是世上最完美的人。安錦是司馬哥哥這輩子最疼愛的弟弟。我的安錦天下無雙……
而現在, 同樣是司馬哥哥,和我說,滾。
見我良久都沒反應,皇帝危險地眯起雙眼,李久一見皇帝即將動怒,急忙走過來,拉下我,雙雙跪到在地,急切道:“皇上恕罪,這奴才才進宮不久,不懂規矩,請恕罪。”說著不忘死命扯我的袖子。
我心中酸澀,卻強壓下心頭的一陣陣抽痛,低頭恭敬道:“皇上恕罪。奴婢才進宮不久。第一次仰視天顏,一時惶恐,才失了禮數,得了魔障。請皇上恕罪。”
皇帝不語,依然冷冷道:“滾。”
我磕頭,突然語氣平靜道:“是,皇上。”
我深呼一口氣,絕望地握緊拳頭,閉了閉眼,唇也被我咬得發白,最後竟咬破留下幾個血珠子,正好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幾乎就是在那一刻,我做了決定,從今以後,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安錦,只有一個叫謝尾螢的棄妃,皇帝的女人。
我將永遠不會告訴他真相。謝尾螢就是安錦,安錦就是謝尾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