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隻想知道為什麽離開,為什麽不和我相認,為什麽讓我找不到你?”在老家夥的安排下,我們單獨在莊裡秋月湖上的憶然亭裡飲茶。可是,還沒坐定,一大串的為什麽幾乎把我壓倒。
而我此刻的思緒,還停留在這座亭子的名字上,憶然,憶然,好耳熟啊,為什麽這麽奇怪的,對這個名字這麽敏感,按理像這種亭子的名字再怎麽詩意文縐縐我都見怪不怪了。
憶然?蘇然然?我想我有點抓到重點了,現在剩下的,就是去找到那個可惡的老家夥,讓他親口承認一些我該知道的事實,比如,為什麽他一個江湖人會知道身為朝廷重臣的謝於軾?為什麽他會對一個失寵的謝家四小姐這麽好,難道他教我武功真的是巧合?為什麽他常常對著我的臉發呆,雖然有時候我在夢中,或者熟睡中,可是我知道夜夜守在我身邊,撫著我的臉怔怔地望著?……為什麽,我現在也有很多為什麽想知道,那個老家夥,竟然敢隱瞞,不告訴我很多我該知道的真相。
胸中的怒氣正想爆發的時候,我終於站起來,準備去找老家夥問清真相的時候,一隻手拉住了我,我錯愕地回頭,看到一張受傷的臉,我才緩過神來,今天在這的目的。
“幹什麽,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的算什麽啊。”我有些別扭地收回被他拉住的手臂。尷尬道。
司馬睿目光有些微黯地望著我,一時氣氛有些怪異。
“為什麽?”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是個多麽固執的人,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招惹他,可是我不是神,我怎麽會知道他是皇帝。
我抽回手,終於淡淡道:“你是皇帝。”
他的表情有些驚訝:“怎麽會,你怎麽知道?”
我走到亭子一旁,望著一池形態各異,千姿百態的荷花,開口道:“旦囈姐姐離開的時候,她告訴了我全部。”我轉過頭來,凝視他的臉,真是俊俏的一張臉啊,剛毅的線條,堅挺的下巴,高高的鼻子,性感的薄唇,還有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包括你是皇帝,她是鮮卑的公主。”
我撒了謊,事實上,旦囈姐姐隻告訴了我她的身份,她是鮮卑的公主,也就是燕國的公主。還有,其他的一些事。談及司馬大哥,她只是擔憂地望著我,說了句:“他是個身份高貴的人,小錦,答應姐姐,離開他,我怕,有一天,他會傷到你。”
那時,我不懂旦囈姐姐的擔憂,直到,直到我進了宮,在意料之外的情況下遇到他,直到他真的傷到我,這顆心開始傷痕累累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旦囈姐姐的話,還有她話中的意思。我早該離他遠遠的,可是,命運真是奇怪,我們總是遇到,在我想不到的時候。
他語氣苦澀:“就因為我是皇帝,你便離開我,是嗎,小錦?是這樣嗎?”
我依然語氣淡淡:“沒錯。”
“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我冷笑一聲,“我早知道你和旦囈姐姐身份不凡,可是沒想到……我安錦出身低微,只是一個在建康城城裡玩樂的小混混,我配不上,也沒資格和你們稱兄道弟。”
“小錦,我並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們之間的差距。只是做兄弟,做朋友也不行嗎?我以為隱瞞你,你不知道,就會沒事。我就是怕,怕嚇走你。”他有些無措。這是我在宮裡認識的那個人嗎?沒有冷漠,語氣裡竟有絲絲懇求,他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我疑惑了,也不敢再去觸摸他的種種了。
我突然跪在他面前,恭敬道:“皇上還是早日回宮吧,此地江湖草莽眾多,難免會發生什麽意外,皇上要注意自身安危,還請為晉國的江山社稷百姓著想。”
看到我這樣,他面容清冷下去,似乎難以接受:“小錦,你——”
“大哥,這是小錦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把頭低得深深的,再低點,再低點,低到看不到他臉上的悲傷,看不到我眼角突然湧起的不知名液體:“還請皇上忘了當日在朋聚樓結拜之事。草民不知您是皇上,多有冒犯,還請皇上恕罪。”說完我絕然轉身,離去。
“就因為我是皇帝,所以什麽都不同了嗎,小錦?”他在背後輕輕地問我,輕到我以為出現了幻聽。
我點頭道:“是。”我壓住哽咽:“不過,請皇上放心,小錦會一直記得當日所說,也會做到。”兩人的腦海裡同時閃現出當然的那一幕,我豪氣衝天地對他說道:“司馬哥哥,如果你是皇帝,那麽小錦便把天下的財富送給你。”那時的我們,沒有任何世俗的束縛,沒有任何身份上的困擾。沒有任何顧忌……
司馬睿呆呆地坐在那,看著小錦遠去的身影。為什麽會這樣,不是找到他就可以高興地相擁,慶祝重逢,不是找到他,就可以一切回到從前了嗎?不是找到他,就可以,就可以下定決心不管不顧了嗎?不是找到他,就可以每日看著他開開心心地笑,打鬧,一起玩樂了嗎?不是……
為什麽,會是這樣?到底哪裡不同了,是自己做的不好,還是因為自己是皇帝?司馬睿,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厭惡起千辛萬苦才奪來的皇帝之位,厭惡起自己為什麽是個皇帝,為什麽要讓小錦討厭?
可是,他一直以為天下間,小錦是不同的,即使知道他是皇帝,依然敢大聲地和他說話,和他打鬧,依然敢嬌聲地和他撒嬌,依然敢和他喝酒,吟詩,逛妓院。依然不會懼怕他,依然不會離開他,難道,他錯了嗎?
如果我不是謝尾螢,那麽,此刻的我,你便是皇帝,便是天王老子,便是神,也不會離開你,也不會不認你,也不會和你恩斷義絕。
離開憶然亭後,我便到冠華齋找老家夥,也許他該有話對我說。
推開門,卻看到他裸著上身站在那,似乎在換衣服,可是沒想到有人連門也不敲就闖進來,臉轉過來驚愕地望著我,而我,絲毫沒有羞澀,或者要回避的意思,而是眼鉤鉤地望著他的好身材,實在看不出啊,平日裡他包裹在長衫裡瘦巴巴的身材這麽有料,腹肌清晰可見,腰間沒有一絲贅肉,雖然皮膚很白,可是絲毫沒有小白臉那種乾巴巴的樣子。我知道我現在的表情太不像一個大家閨秀了,可是我現在本來就身著男裝,本來就是個男人!男人看男人的身體,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老家夥錯愕了一下,很快恢復神色,依然雲淡風清地,慢騰騰地穿衣服,平日裡什麽節奏就什麽節奏,也絲毫沒有害羞驚慌的樣子,那神聖的樣子,老是讓我聯想出他到底是不是人類的假設。
“看夠了吧?把口水擦擦。”他的聲音很溫和,很輕,沉浸在美色當中的我,條件反射地聽從他的話,把手伸向下巴,那裡乾乾淨淨,該死的,又被耍了。
他低低地笑,看在他這麽美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計較了。哼。
我和他對坐在桌前,他一臉溫潤地望著我,似乎對我的到來有些疑惑,當然,此刻的我在他的安排下應該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他當然奇怪。
看到我臉上憤憤的表情,他問道:“怪師父擅作主張?”
“哼哼,”我輕哼幾聲:“知道錯就好,不過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
他眼中閃著疑惑,“那是為了什麽?”
“憶然亭。不知道為什麽你起了個這麽文縐縐的名字,似乎不是你的風格,哎,老家夥,你知道我在看到這個的時候突然聯想到一個什麽名字嗎?還有很多我應該知道的事,你不要說你對我好是因為可憐我,或者我的美色讓你一見鍾情什麽的。”我漫不經心地道。
一見鍾情這個詞讓他的臉微微變了變,但是依然鎮定如昔。我毫不客氣地望著他,道:“有些事,我想我有知道的權力,比如某某人明明討厭官場,卻偏偏有個當朝丞相的朋友,某某人明明從不收女弟子,可是偏偏趕都趕不走執意要交我武功,之類之類的。”我瞥了他一眼,“你不會真要我如數家珍地一樣一樣說給你聽吧。那樣很浪費時間好不好。”我輕聲抱怨。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後伸過手來撫著此刻在他溫柔的目光下有些發愣的我的臉,他看著我,目光漸漸渙散,像在看我,又不像在看我,似乎更像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就在我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這想那的時候,一個溫潤,軟軟綿綿的東西突然覆在我冰冷的唇上,輾轉吮吸,輕咬,本來我是很享受的,這個溫暖的吻,可是想到我是某某人的替身,我就高興不起來了,下意識回應的動作也僵硬下來,唇上的動作停下來了,我知道他覺察到了我的不自然。
他放開我,目光朦朧地望著我,水氣縈繞滿他的眼瞳,此時像一潭深湖,一個不見底的漩渦,把我的靈魂都快勾進去了。在我望著他美麗的眼睛怔忪的時候,他突然褪下了我臉上的人皮面具,撫摸我的臉,嘴裡依然喃喃地在喊:“然然,然然……”。我看著他,有些心痛,他就那麽愛那個女人嗎?過了這麽多年,都忘不了,於是,只能在長相與她相似,身為她女兒的身上找到一絲安慰。
過了很久,他清醒過來,他看著一臉平靜的我,突然掩面長歎,像在自責,像在內疚,“對不起,對不起,螢兒。”
我撫摸他的發,輕聲道:“老家夥。我不是她,不是蘇然然。”
他終於抬頭看我,歎道:“是該告訴你一些事情,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