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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貓――血腥的胡子傳奇》第36回 福兮禍兮 誰知道
  小三子和四爺王鐵他們沒少討論過,他們在山裡能和日本人耗幾年。

  四爺認為,“三、四年沒問題。”

  王鐵認為,“想要保命,多少年的都沒事兒。”

  啞巴的意思,用大虎的話說,‘該死該活**朝上’。這句話的意思還真不太好解釋。東北人,俺估計,用不著俺解釋。簡單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躺著睡覺。引申開來,就有不管死活,做自己想做的,或者該做的,結果聽天由命的意思。

  小三子的警戒線放的很寬。畢竟這次暴露了目標,他知道日本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摸上來。

  吉騰卻用了一個月。在森林裡,你躲在暗處,他在明處,這就佔據了極大優勢。小三子可以從容應對。偶爾在這兒留下點兒痕跡,在那兒抹去點兒痕跡,讓日本人一頭霧水,像蒼蠅一樣瞎撞。

  然而吉騰太想抓到小三子了,他不顧一切緊追不舍。於是,小三子給他設下了一個套。簡單說,小三子把輜重及非戰鬥人員隱藏到一個地方,其他戰鬥人員集結到另外一個方向,設下埋伏,剩下就是把吉騰引進來就完活兒。

  吉騰呢,讓崔慶壽的皇協軍打前鋒,他領著日本軍隊跟在後面,自以為萬無一失。這讓崔慶壽也直罵娘,恨小日本兒鬼心眼子多。然而崔慶壽自己都沒料到的是:他的人卻高興著呐——他們跟小三子的人處上了。他們中膽兒大的竟然跟小三子的人展開了易貨貿易,一隻兔子就能換20發子彈,最緊俏的貨是:酒。他們這麽做當然也不僅是為了那一隻兔子、一壺酒,而是想和小三子的人混個臉熟,‘開槍的時候,可別打俺啊’這是他們沒能說出來的話。

  進入雨季,也合該吉騰倒霉。俺說過,在林子裡最重要的是要掌握東南西北方向。連雨天怎辦啊?對於絕大多數人,沒辦法,您無從辨別方向。除了極少數道行頗深的獵人。他們是怎麽做到的?這個問題俺小時候就問過老獵人,他們告訴俺看那些樹、還有山上的草。說實話,俺真的沒有看出門道,再問他們,他們回答,這只能你自己看,別人沒辦法告訴你。

  可能有人關心,小三子他們下雨天怎辦啊?在雨裡淋著嗎?不能。就算伏天裡,在林子裡被雨淋濕了會讓人凍得瑟瑟發抖。現在的城裡人,一定會感冒發燒的。那小三子他們怎辦啊?人類面對大自然的聰明是任何其他動物無法比的。辦法很多,一個,用刀砍下一些樹枝,很快就能支起一個小窩棚;再一個,手巧的人,割一些草幾下就能編出一個鬥笠,或者說是一個巨大的帽子,往腦袋上一扣,嘿,完活兒。

  如果是晴天,吉騰也未必會上當。因為小三子畢竟不能插上翅膀飛出去設下埋伏,而是引著吉騰繞了一個半圈。

  日本兵是七、八十人的騎兵連隊,都穿著那種沉重的塑膠雨披。王鐵、大虎、傻鵝帶人從日本兵的後邊發動了攻擊。

  日本人很慘。小三子自己帶著川子埋伏在不遠的一棵大樹上,拿著望遠鏡看到了吉騰長啥樣。很奇怪,小三子看見他就覺得他有個短命鬼的像。沉重的雨披嚴重阻礙了日本兵的靈活性,而小三子的人在展開攻擊前都扔掉了鬥笠之類的。攻擊是在半山坡上展開的,持續了三分鍾時間。之後,在兩挺機關槍掩護下,有序撤退。他們的馬都藏在山腰後面,他們是下馬繞過山坡展開攻擊的。

  牛老悶兒死了。他的死是因為他換了兩次彈夾沒換下來,被打死了。

  小三子看到王鐵還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牛老悶兒,繞過山腰騎馬帶著自己的人朝著啞巴埋伏的方向跑過去。傻鵝沒騎馬,他在林子裡的奔跑速度比馬快。大虎好像來了自己的想法,突然不跑了,就在離他的馬不遠的地方爬上了一棵大樹。

  吉騰反應也不慢,立刻組織人追了過來。他們也扔掉了雨披。但他來到啞巴埋伏的松樹林跟前,他猶豫了。叫住了他的人。啞巴卻沒猶豫,開槍了。小三子看的很清楚,吉騰在啞巴那顆獨子兒彈的巨大衝擊力下,從馬上倒飛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松樹林裡一片槍聲。

  日本人往回跑。小三子看到有一個日本兵下馬,把吉騰抱到他自己的馬上,吉騰的馬受驚跑了出去,不知跑哪兒去了。

  就在他們往回跑的路上,大虎又開槍了,一梭子就撂倒七、八個。小三子在望遠鏡裡看到一個落馬的日本兵把槍口瞄向大虎。沒辦法,小三子開槍了。小三子所在的地方視線很好,卻是極易受到攻擊的地方。小三子埋伏在這兒只是要看熱鬧的,沒打算開槍。小三子很靈巧,開了槍就在樹上竄向裡邊。川子也開槍了,他是為了掩護小三子。小三子這邊只有他們兩個。日本兵有幾個向這邊開槍,啞巴也在樹上看到了小三子開槍,他“呀呀呀”的叫著,向王鐵他們比劃,王鐵會意,帶著馬隊又衝了回來。王鐵的二次衝擊給了大虎和小三子足夠時間,在皇協軍集結過來之前,都撤了。無蹤無影,像風一樣刮過來,又像風一樣消失了。

  78個日本騎兵,死了32個,包括吉騰本人。還有20來個受傷的。最倒霉的是這些傷員,槍傷之後受到雨淋,嚴重感染,其結果可想而知。

  皇協軍傷了兩個,都是自己從馬上掉下來的。還有兩個重感冒的。

  小三子這邊,一死兩傷。牛老悶兒死了,還有兩個王鐵的人在二次衝擊的時候受了傷。

  小三子的人興奮異常,一圈一圈圍坐著談論著他們所見證的一個一個細節。那些沒能加入一線作戰編隊的,滿臉羨慕地傾聽著。

  “有一個**,他剛要調轉馬頭,被另一匹馬一下給撞下來了,他的腳還纏在馬鐙裡,那匹馬拖著他就跑,又讓跑過來的一匹馬直接踏碎了腦袋,哈哈哈”

  “俺看見那個更好玩兒,那個鬼子要把雨披脫下來,可他乾脫脫不下來,他拽出刀子豁開後邊才把雨披扯下來,可他往外一甩,一下揍掉了另一個鬼子的槍,那個鬼子剛要下去揀,俺一槍就打中了那匹馬的肚子,那匹馬吃痛一下竄起來,把那個鬼子倒仰殼扔了出去,哈哈哈,那下不摔死他,也得摔殘了。”

  “牛老悶兒怎死的啊?”

  “牛老悶兒也是笨,開始他趴在一塊石頭後邊開槍,王鐵二當家的給他那個地方挺好,可這個笨蛋,打了幾梭子,彈夾就換不下來了,換不下來你趴著慢慢兒換唄,他不,他坐起來了,本來他那邊火力就靠他,他那兒一停火,那還有好,身上最少得挨十幾槍。”

  “挨了九槍,下葬的時候二麻子給他擦身子,都查了。”

  “你們當時就把他背回來啦?”

  “哪呀,他那麽大塊頭,誰能背動?再說當時誰能顧得了他呀,日本兵沒一會兒就拉著他們傷員回去了,等他們走了王鐵二當家的帶人去找回來的。”

  小三子他們幾個當家的也圍坐在地窨子裡。大虎低著腦袋,他在戰場上擅自行動,讓小三子很生氣。“俺不就是想多殺幾個鬼子嗎?”大虎還覺得挺委屈。

  “**!俺不開槍,你還能在這兒說話?”

  “俺一個換他好幾個,也值了。”

  “**!給俺一百個俺也不換!”小三子好像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似的,停在那裡。

  沒人說話了。地窨子裡能聽到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其實小三子這次沒想打死那麽多日本人,他只是想揍吉騰一頓,打死他十來個人,讓他不敢緊追不舍就行了。但是戰場上誰能控制得了呢?

  ……

  這下好了,不僅日本人不來了,皇協軍也看不著了。就好像日本人被打怕了似的,毫無動靜。但是小三子知道,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這也讓他感覺到隱隱的不安。

  他的這份不安,影響到下面的結果就是:更嚴格的藏匿措施。有時候兄弟們一連幾天都吃不上一口熱飯。而且,他們轉移了兩次。

  對眼兒是在小三子他們襲擊了吉騰後一個多月,才找到小三子他們的。在最後一次轉移的時候,小三子的人讓附近信得過的村民去給對眼兒捎的信兒。對眼兒找他們的方式也很有意思。他是騎著馬每隔20多裡地就打一槍,他知道小三子只要在附近就會有人看到他。對眼兒接到信兒,到了說好的這個地方。可他到這兒也是找了六天才找到。

  “唉呀媽呀,俺可哪兒找就是找不著你們,這給俺急得呢,”

  聽說對眼兒來了,這些個二當家的也都來了,瞪著大眼睛看著對眼兒。有人說‘家書抵萬金’,現在對眼兒說出來的話比‘家書’值錢。

  “從哪兒說呀,好多事兒呢,先挑要緊的,這個,給,老於的條子。”

  小三子伸手拿過條子遞給四爺,可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對眼兒,“你見到老於啦?你怎找到他的?”

  “嗨呀,俺想找誰還有找不著的?”對眼兒很是得意,“那不那個小水娃嘛,那兩回不都是他給捎來的的條子嗎?”

  “他找著老於啦?”小三子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沒有,你別急,聽俺說呀。沒入伏那會兒,福祿村兒那兒不是死了兩戶人家嗎?俺就知道鬼子可能碼著(找到)你們了。俺一尋思,老於也一準兒聯系不上你們,這可怎整啊,俺就想起來水娃了。這水娃他爹也被吉騰抓進去了,水娃自己做飯吃,哎呦,這孩子這可憐勁兒,等俺找到這孩子,他看見俺就哭啊,哭得那個可憐,沒完沒了的,你們猜怎麽著?這水娃不是他爹的親兒子,是他爹撿回來的。俺就問他你能不能找到給你們家送信兒的人啊?他說有一個是女的,他不認識人,隻認識鞋,”

  “對啦,水娃也跟俺說過,”小三子想起來這事兒了。

  “俺一琢磨,她一個娘們,怎也得趕集買點兒肉啥的吧?俺就讓水娃到集上去了。俺從原來英子的鋪上拿了點鹹魚啥的,讓水娃到集上去賣,賣了錢自己買點吃的。你說這孩子,家裡有錢也舍不得花,說給他爹留著。完了他就天天在那兒盯著那些娘們兒的鞋,嘿,別說,一個多禮拜就讓他找著了。這水娃也可機靈了,他看著了那雙鞋,他也沒說啥,把攤子扔給旁邊的人,說他出外頭(上廁所),然後就偷偷跟著那雙鞋,一直到人家住的地方,回來就告訴俺了。”

  “完了你就找人家去了?”小三子的眼睛越來越大。

  “嗯哪,俺直接就去啦,”

  “他們相信你?”

  “俺跟他們嘮了一會兒嗑兒(聊一會兒天兒)他們就相信了,”

  “你跟他們嘮啥啦?”

  “俺就跟他們嘮了嘮你打梁三炮和大虎抄劉老財家的事兒,沒嘮一會兒他們就相信了,”

  “他們?還有誰呀?”

  “他家老爺們,是鐵路的。”

  “他們兩口子都是GC黨?”

  “嗯哪,像,”

  “完了呢?”

  “完了他們就讓俺回去等信兒,沒幾天,他們就把這個條子拿來了。”

  “你住哪兒啦?”

  “俺就住在杜三兒那兒啦,”

  “沒人抓你?”

  “他們來人問過俺,問俺幹啥的,俺說杜三兒欠俺錢,他不還錢俺哪兒也不走。俺說的可像啦,他們也就不管俺了。”

  小三子搖頭苦笑,服了。大虎在那兒很是得意。

  “杜三兒呢?”

  “他好像在馬橋河那邊躲著呐,他讓俺給你捎信兒,他要去亞布力那邊買點糧食,他說你今年冬天一準兒往哈爾濱那邊去。”

  小三子又一陣苦笑,心裡卻很暖。

  “水娃他爹還沒出來?”

  “出來了,吉騰死了,換了個叫野田的,放了不少人。他們問水娃他爹幹啥的,他爹說是‘撂地兒’的,就讓他亮亮活兒,他爹喊了幾嗓子‘場子’(打把勢賣藝的開場白,諸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之類的話),就把他放了。”

  “打死吉騰還對啦?”小三子還是苦笑。啞巴好像聽懂了似的,伸出拇指,“呀呀”叫了兩聲,意思是:打死吉騰是對的。小三子恍然大悟,難怪對眼兒說話慢,他是給啞巴聽的,啞巴能看懂對眼兒的唇語。

  “那、那、那條~子說啥啦?”王鐵問四爺。

  “日已開始‘堅壁清野’政策,處處設卡,正集結兵力,可能入冬展開圍剿,崔慶壽失寵,建議向東,赴蘇聯,有人接應。”

  “呵呵,俺還沒玩兒夠呢,”小三子的話。

  王鐵笑著點頭。啞巴沒聽明白,他看向對眼兒,對眼兒又重複一遍,他看明白了,點頭。

  “在八面通還聽著啥信兒啦?”

  “亂七八糟的,可不少呢,對了,俺上回不說是山神爺托夢給你,你才襲擊的采金船嗎?這回八面通不少人說你就是山神爺托生的,咯咯咯。還有張秧子家也可惦記你了,他們給張二碼子捎信兒,那邊回話說咱這事兒鬧大了,那邊也幫不上啥忙,讓咱穩當地,保存實力,不一定啥樣呢?說關裡那邊打的可厲害啦。”

  “關裡又打大仗了嗎?”小三子眼睛又亮了。

  “還是上回說的,台兒莊那嘎達殺了2萬多日本鬼子,再沒聽說打大仗。”

  台兒莊戰役,小三子在襲擊采金船那會兒就聽說了。開始傳言剿滅10萬多鬼子,後來說5萬,現在剩2萬了。

  對眼兒看見安順虎也坐在那裡。自打丁二賴的死後,小三子就讓安順虎也上槽子吃飯了。也就是說,安順虎也享受了二當家的資格。小三子是看他很堅決地跟著他,就接受了他。

  “安掌櫃的,這是老於給你的。”對眼兒又拿出來一個疊成四方塊兒的紙條交給他。

  “說啥呀?”大虎問。

  安順虎好像不願意讓別人看似的,把條子攥到手裡。

  “M主席說,這將是一場持久戰,抗日統一戰線必將獲得勝利。注意保存實力,做好宣傳工作。”對眼兒面無表情地說道。

  安順虎的眼睛瞪起來了。

  “你認字兒?”小三子問。

  “不認啊”

  “那你怎知道的?”

  “俺是一個字兒問一個人、一個字兒問一個人,問全了,俺就記住啦。”

  王鐵哈哈大笑,伸出拇指,“厲害、厲害,厲、厲、厲害。”

  “還一個事兒,說你們這回打死吉騰這事兒鬧得老大啦,說新京(偽滿首都長春)皇上都知道了,不少人都暗地裡說,咱中國爺們尿性。”(尿性,有爺們樣)

  “噗嗤,哈哈哈,”小三子沒憋住,朗聲大笑。

  隨著小三子的笑聲,擁擠陰暗的地窨子裡舒朗起來。

  對眼兒剛走出地窨子,二麻子早就候在那兒了,一下子衝過來,摟住對眼兒,“哎呀死崽子,想死俺了,”二麻子眼睛裡竟然盈出眼淚。二麻子就因為對眼兒給了大虎他們一些好糧食,受了不少埋怨,不少委屈。這回,對眼兒立功回來,二麻子好像他自己立功了似的。

  好多兄弟站在那裡看著對眼兒,眼睛裡的那份親切,那份久違的朋友間的情感那麽真切。可那會兒俺那地界的人不會說啥、也不會鼓掌啥的,就那麽傻站著看著對眼兒。對眼兒的心裡卻覺得,為了這些眼神,他可以去死。

  “哎呦,蟈蟈瘦了……蛐蛐兒好像長高了呢?……”

  ……

  “看樣子,咱們也得做長期準備了,”小三子低頭若有所思。

  “這回鬼子再給他們一個膽兒也不一定敢進林子了,”大虎的話。

  “人家不、不、不說了嗎?小日本兒等~冬天呢,”王鐵的話。

  啞巴好像聽明白了似的,擺擺手,意思,沒事兒,冬天也沒事兒。

  “你們說讓對眼兒再回八面通能行嗎?”小三子問。

  “不~太把握,”王鐵的話。

  “嗯,這逼養的也跟俺似的膽兒老大啦,”大虎的話。

  小三子一陣苦笑。

  可能有人關心,小三子他們在森林裡怎麽生活呀?咱囉嗦一會兒。人的生活離不開吃穿住行,咱一樣一樣說。說吃,只要有糧食就沒啥問題,那麽菜呢?吃野菜嗎?是的,您不知道,那些猴腿、貓爪子、四葉草(都是山菜名)扔到鍋裡和小雞一頓,嘿,有多香!更別提蘑菇、木耳,一轉身就能擼一把。關鍵是鍋,什麽都能對付,沒有鍋對付不了。所以走哪兒都要背著鍋。說到穿,就簡單了,大虎一夏天都是光著膀子,當然,還掛著他那顆卵子兒。說到住,這是主要的。地窨子,也分好多種,這裡俺給它分成兩種,臨時的,和長期的。關鍵區別在於那個炕。臨時的,可以簡單鋪上樹枝,勤快的還可以割一些乾草鋪上;長期的就一定要有火炕,要鋪炕就一定得有石頭,可不是圓圓滾滾的石頭,而是扁平的青石。那哪兒有啊?那會兒各地都有專門的采石場,其實山底下都是石頭,但是人們都是到同一個地方取石,這會節省好多功夫。小三子現在住的是長期的嗎?不是,他根本沒打算在這裡過冬。小三子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三個地方,都是可以過冬的、長期的地窨子。不過,離這兒都很遠。還有行,這些山裡胡子幾乎就不走現成的路,就是說,那裡明明有路,他們不會走,他們寧可在旁邊樹枝、雜草中穿行。為啥呀?一句兩句還真說不明白。他們倒不一定是非要躲著誰,而是習慣。這麽說吧,你就把他們當成動物也許就好理解了。作為動物,它只有兩件事,一,覓食;二,安全。他們也一樣。還有一樣,這些胡子幾乎每個人都會模仿至少一種動物的聲音,而且是惟妙惟肖。別說老百姓,就算一般獵人,也絕難分辨。更氣人的是,他們之間完全可以用這種動物的聲音交流。這是特意訓練出來的嗎?不是,而是用來玩兒的。他們這些胡子,除了二當家的,幾乎都得‘瞭高’(站崗),也就是說,需要長時間呆在林子裡固定的地方,一般都是在樹上,還相隔甚遠。你說他們呆在那兒幹嘛?對了,學動物的聲音。就算學會了動物的聲音怎麽交流啊?打個比方,罵人的話,‘你媽逼’,發出三聲,一聲比一聲長,類似‘咪嗎咪’的聲音。還有‘晚上吃啥呀?’聽起來就是,‘噠噠噠噠噠’,他們就能明白,他們往往會回一聲,‘六狗子套到一隻兔子,下了崗擼點兒蘑菇回去吧。’當然,也是用動物的語言回答的。

  小三子也擅長喜鵲的叫聲,他的喜鵲叫聲有一半的兄弟能聽懂。大虎擅長各種口哨,他的人都能明白每個口哨是啥意思。最氣人的是傻鵝,他說話說不出來,他卻能模仿出來非常好聽的山雀的叫聲,而且他的人都能聽懂。

  下面這些兄弟們背後對這幾個當家的的稱呼,也蠻有意思。小三子,兄弟們當面都是叫‘大當家的’,背後呢,叫‘貓爺’。大虎的稱謂最多,‘虎爺’,甚至‘虎二爺’。這可不是尊稱,大家別忘了,北方一句話‘虎了吧唧’的;他還有一個,‘獨子兒’。四爺呢,‘軍爺’,是軍師的意思。趙亮,叫‘亮哥’,大家可能認為這是現在人能接受的親切稱謂,可這也是有點貶義,你想,那會兒都是長輩為尊,哥,可是同輩啊。王鐵,鐵叔。啞巴的稱呼好,‘老煞’。傻鵝的有些不好理解,‘大嘎’,因為大鵝是‘嘎嘎’叫的。

  這些稱謂小三子他們自己也都知道,只是沒人敢當面叫罷了。這些小三子他們也知道沒有貶義,沒有恨,有的倒是一種親切。

  每天晚上,天完全黑下來了,而且沒有月亮的時候,才是兄弟們最幸福的時刻。所有人都是坐在外邊圍著一堆一堆的篝火吃飯。沒人會在地窨子裡點著油燈自己吃飯,而是跟著大夥兒圍坐在一起,篝火裡還要放上艾蒿,聞著那嗆人的艾蒿煙,你一句我一句的,嘻嘻哈哈地吃著飯,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其樂融融的。

  小三子他們當家的也是,只不過吃的好一點,會多幾道菜,還有酒。自打上回福祿村的事兒,大虎也不敢多喝了。其實小三子他們這兒多出來那幾道菜,不一會兒就不知道傳到哪兒去了。每回都是小三子一撂下筷子,菜就好像長了翅膀一樣飛走了。就因為這,小三子每回都得看著幾個二當家的都吃完了,才敢撂下筷子。

  吃了飯,才是最熱鬧的時候。一堆一堆篝火旁,會傳來一波一波的笑聲。這時候, 幾個當家的也坐不住了,都會紛紛參與到那些笑聲中,傾聽他們在茫茫林海裡的奇遇、奇思、奇語。

  這些篝火堆可不是隨便去的。比如說,大虎,他是絕對不會去遵命他們那堆篝火的,他去了也聽不懂,遵命他們那兒會經常說些什麽三民主義,什麽論持久戰之類的,他去了也聽不懂。不過,他看見安順虎在那兒他就好像來氣似的,偶爾路過那裡就說些牲口八道的話,也沒人理他。

  王鐵、四爺、趙亮是一定要到自己兄弟下面坐一坐的,你看王鐵磕磕巴巴的,他還能經常說些笑話,逗得兄弟們前仰後合的。

  傻鵝呢,好像渾身有的是絕活兒似的,每天晚上都圍著幾個人,不是教他們怎麽做弓箭,就是給他們示范怎麽靠近獵物。

  啞巴呢,好像他會算命似的,每天晚上,都是叼著煙袋鍋,坐在開闊的地方,透過樹梢的空隙,呆呆地看著星空。有些兄弟就說,‘老煞能看明白諸葛亮北鬥七星陣’,誰知道呢?

  小三子是不敢偏向的,每晚都會換一個地方。他需要27天才能轉一圈,也就是說,除了小三子他們自己的,有27堆篝火。

  對眼兒是在他來的第二天晚上,在小三子架著拐走向一堆篝火的時候,遞給他又一張條子。這張條子裡是長長的一個名單,是這方圓百十裡內的各個村子裡的人,都是八面通那幾家拿大份兒的人家的親戚。也就是說,這些名單裡的人,小三子都可以尋求無償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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