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朝現在的威儀的卻對西域各國震懾十足。十年前漢朝商人過西域時還常常被欺負,甚至大漢國的使者張騫都被拘禁,可如今霍去病的一句話,就讓西域各國紛紛派出宮內最好的太醫,並且急急從民間召集大夫。
以九爺在西域的勢力,應該消息一傳出就能收到。但到的最早的卻不是九爺,我心中對他們兩人是合謀的懷疑越發重,只有他明知道消息是假的情況下,才會不著急露面,讓整個布局無懈可擊。
第二日中午,一個一臉皺紋胡子老長的老頭佝僂著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現在我面前,身後還隨著兩個捧藥的學徒,都穿著從頭罩到腳的寬大黑袍,連胖瘦也不可辨。
領他們進來的侍衛道:“這是依耐國派來的太醫。”
我和老頭的實現一觸,忙匆匆轉開,對侍衛吩咐:“你下去,老規矩,大夫看病期間不許任何人接近屋子。”
看侍衛轉身出去後,我又到簾子旁確定了一下他們是否把守嚴密,轉回身一句話不說地走到霍去病榻前坐下,九爺只是一聲輕歎,沒有解釋地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你們究竟想怎麽樣?那群強盜是你的人假扮的?”
九爺探著霍去病的脈,臉色忽地大變,一瞬間額頭竟有汗珠沁出。
九爺把脈的時間越長,神情越震驚,到後來手都在微微發顫:“玉兒,怎麽回事?霍去病怎麽會中了兩種毒?”
我見到他後,原本已經放下的心立即再次提到半空,煎熬了一日一夜,此時心情大起大落,眼前有些發黑:“難道不是你的人射的箭?不是你們商量好的毒?”
九爺急急拆開包裹好的傷口:“左肩膀上的這一箭是我配的毒,但右臂上的這箭確是另有他人。”
“我現在不管是誰射的,只求你趕快替他把毒解了。”我滿心焦急中嚷道。
九爺細細查看著傷口,我突然想起我還收著斷箭,忙拿出來給他。九爺將其中一支箭湊到鼻端聞著,跟隨而來的仆人忙捧出各種器具,供他試毒,半晌後他仍舊在研究從箭上刮落的木屑,時間越長,我心中越怕,滿腔希冀地問道:“你的醫術不是很好嗎?你肯定能解這個毒吧?”
一旁的仆人極其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裡嘀咕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我立即反應過來,我心太急了:“對不起,我不該……”
九爺搖搖頭:“玉兒,你不用對我說這些話。箭上的毒藥叫七日瘟。叫它七日瘟,是因為此藥從下毒到最後身死需要七日。死後的症狀很像感染瘟疫而亡。此藥由七種毒藥配置而成,解藥恰恰也是這七種毒藥。但煉製過程中七種藥物以不同的順序投放,則解藥必須以相反的順序煉製。”
九爺的語氣沉重,我心中透著冰寒,聲音乾澀地問:“你能確定順序嗎?”
九爺的眼中滿是傷痛和自責:“我現在不能,世間的毒藥一般都只要判斷出成分就可以根據症狀嘗試著解毒,可七日瘟卻因為不僅和分量相關,還和前後順序相關;而且不同的順序,症狀卻基本相同,讓人很難推斷出解藥。七日瘟因為太過陰毒,基本不給中毒的人活路,有違天道,所以配方幾經銷毀,我都以為此藥已經消失,沒想到卻又再現。”
“可以嘗試嗎?如果順序配錯的解藥飲用下,會怎麽樣?”
九爺沉默了一瞬:“會催發毒藥的發作,存活的時間會減少。”
我雙手捧著臉,滿心哀慟和恨意,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你們原來的計劃是什麽?”
九爺一面替霍去病解他下的毒,一面道:“霍去病讓我幫他脫離宮廷,他深思熟慮後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死遁世,否則首先皇上不會放他,皇上對他愛才到不惜違背大漢律法,寧可自己的千秋名聲被後世職責也要包庇他射殺李敢的事情,怎麽可能輕易讓他辭官?再則,朝堂內有心要他死的人絕不會因為他辭官就放棄;還有他和衛氏之間,只要他在一日,就脫不去幹系,而他卻對衛氏已徹底死心。事先不告訴你的原因是因為霍去病覺得你肯定不會同意他以身試毒,即使他覺得萬無一失。”
九爺指著其中一個隨來的仆人:“他叫騰(注:這個字我找不到,是一個“月”字旁,右邊上面跟這個騰一樣的,但是下面不是“馬”,而是一個“土”,我查了半天沒查出來讀什麽,所以也打不出來,如果哪位朋朋知道是什麽字的話告訴我一下,謝啦!)引,是依耐國的死囚,我許了他的家人重金,他答應任由我處置。” 九爺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引立即把罩著全身的黑袍脫去,“玉兒你看他的身形。”
“和去病有七八分像,如果再穿上衣服,不看臉面和皮膚,可以以假亂真。”
“我下的毒在臨死前全身皮膚會變黑,面目五官開始潰爛,七日瘟也有這個效果。”
“所以你們就設計了這個計策,從去病請求到西域來,他就一步步誘導衛伉,利用衛伉的性格完美的推動計謀發展,同時他又是最有力的見證人。”我說到此處,想著近幾日發生的一幕幕,腦中電光一閃,一切變得分明,“可是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兔子急了還會蹬鷹,何況出神尊貴的衛伉?人均無意間利用了你們的計劃,策劃了一場完美無缺的暗殺。”
我立即起身向外行去:“我去找衛伉拿解藥。”
“玉兒!”九爺喝住了我,“他不會給你。他若承認就是以下犯上,肯定是死罪。皇上對衛氏正苦於找不到機會打擊,這麽一個千載難逢,既能加深霍去病和衛青的矛盾,又能打擊衛氏的機會,皇上絕不會放過,一定賜死衛伉。既然橫數都是死,衛伉絕對不會承認。何況這搖是西域秘藥,一般根本就不會有解藥。”
“我不信逼迫不出來任何消息。”
“玉兒,這是軍營,雖然霍去病是驃騎將軍,可衛伉是衛青長子,這軍中有一半人本就支持他,另外一半人雖然心向霍去病,可如果你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想用酷刑逼迫,定會激起兵變。到時僵持不下,解藥拿不到,還會耽誤時間,我們只有六日了。”
我懼怕哀慟憤怒諸般情緒混雜,猛地轉身朝他叫道:“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麽辦?怎麽辦?……”說著眼淚沒有忍住,已是汩汩而落,他眼中悲傷憐惜痛楚:“霍去病在你心中比……比任何人,甚至比你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對嗎?”
我扭轉了身子擦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九爺在身後道:“玉兒,別哭,我一定把霍去病還給你,給我五天時間配置解藥,如果五天后,我還沒有拿出解藥,你怎麽做我都幫你。”他的語聲平緩淡漠,沒有夾雜一絲感情起伏,竟像臨刑前已經心死的囚犯。
我的嘴唇動了下,想要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低著頭,拄著拐杖向外行去:“通知趙破奴將軍,準許我出入軍營,再給我一個清靜的地方,配置解藥的過程需要絕對安靜和心靜,你不要來打擾我,我有了結果自會找你。”
他因為扮作老頭,所以可以佝僂著腰,可此時我卻覺得那彎著的腰不是假扮,而是真的因為不堪重負。
我心中一痛,剛想叫“九爺”,身後的霍去病微弱地“哼”了一聲,我顧不上和九爺說話,忙轉身樸過去,霍去病眉頭鎖著,似有很多痛苦,我替他輕揉著眉頭。待回頭時,九爺早已離去。
生命中從沒有過如此痛苦的五天,每看到太陽墜落時,我都覺得心中最寶貴的東西被一點點帶走。等第七日太陽落去時,我是否也會隨著太陽墜入永恆的黑暗?
每一天看著太陽升起時,我卻又覺得人生總會有希望,一遍遍對自己說,去病說過會保護我和孩子一輩子,九爺答應我要救活去病,他們都不會食言!
幾次走到九爺的屋外卻不敢進去,有一次聽到裡面發出痛苦的呻吟,我剛想衝進去,可隨九爺而來的薩薩兒已經攔在了我面前,一句話不說,隻眼神陰沉地示意我離開。
我大叫著問:“九爺,怎麽了?”
好一會兒後,屋內才傳來疲憊的聲音:“我正在用騰引試毒,不能分神,有消息時,我會派人叫你。”我只能轉身離去。
到第五日晚間,薩薩兒來通知我把霍去病移到九爺住處,卻不許我進入,我在屋外叫道:“九爺,九爺,為什麽不讓我進去?解毒的過程會很痛苦嗎?不管場面怎麽樣,我一定要配在去病身邊。”
屋內沉默了一會兒,九爺的聲音傳來:“你進來吧!”
薩薩兒讓開道路,我急急向屋子跑去。一掀簾子,屋子內居然一團漆黑,正在納悶,鼻端聞到一股異香,身子立即軟軟地向地上栽去。
我永遠不會想到九爺會設計我,昏迷前感覺有雙手扶住了我:“九爺,為……為什……”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半清醒時心裡反反覆複都是“為什麽”,我一時還不明白自己再問什麽,忽地想起一切,大叫一聲“為什麽”,猛地坐了起來。
屋子內守著我的薩薩兒被窩嚇的叫了一聲,憎惡討厭地瞪著我,我四處一看,只見一個面目陌生的人躺在我身邊,兩人被並排放在榻上,手也是彼此相疊。
我唬得一跳,又立即認出是去病,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掌上的黑氣盡退,呼吸平穩,顯然毒已經解了。
我大喜下,都不知道該幹什麽了,只能呆呆望著去病。
“玉兒?”去病緩緩睜開眼睛,迷惑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孟九救了我?”
我猛地撲到他懷裡,眼淚一下湧了出來,他趕著替我抹淚:“計劃出了意外,對不起,嚇壞你了吧?”
我只是落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薩薩兒在一旁拚命咳嗽,我這才想起屋內還有別人,忙直起身子:“九爺呢?”
薩薩兒雖然聽不懂我說什麽,卻猜到我的意思,板著臉遞給霍去病一方疊好的白絹,又指了指躺在角落的騰引,騰引打扮得和霍去病生病時一模一樣,臉上的肌膚已經變得烏黑,隱隱有臭味傳來。
霍去病:
余願已盡,君意亦了。
白雲悠悠,物過人老。
黃沙漠漠,各尋逍遙。
今日一別,相見無期。
霍去病看完後,一言不發地又遞給我。
最後一句落筆沉重,力透絹帕。
九爺居然不告而別?
相見無期?
他把我和霍去病並排放在榻上,讓我們手相握,這就是他最後的祝福嗎?
恍惚中,隻覺鼻端仍有他的氣息,卻知道那只是悲傷中的幻覺。
這一次,他真的離開了,徹底放棄地離開了!再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金玉,你應該高興的,只有今日的放手,他才有可能伸手去抓住也許明天,也許明天的明天,也許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出現的幸福。沒有今日舍,哪來明日得?金玉,你應該高興的……
長安來的太醫不僅束手無策,而且一開始死活不相信這是毒,居然說事感染症狀類似瘟疫的奇怪的病。
我大怒著轟走了西域各國被扣押在軍營內的太醫,依耐國的薩薩兒和騰引也穿著從頭蓋到尾的黑袍離去。
而我守著面目已開始腐爛的霍去病,人呆呆發怔。
軍營內氣氛肅殺,人人臉上都帶著悲哀,而隨著大夫的離去,霍去病將死的消息也迅速傳遍西域大地,整個西域都在沸騰,等消息傳導匈奴、傳回長安時,天下又會怎麽樣?
“趙將軍,我們啟程回長安吧!去病應該也想再看看長安,那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沒有人反對,就是衛伉也表面上全力配合,全速向長安城的方向趕去。
天的盡頭,一輪火紅的落日正在緩緩西墜,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時,霍去病永遠睡了過去,再不會醒來。
一代不敗的戰神,在將匈奴徹底驅除出漠南後,在生命最燦爛的年華――二十四歲時消逝。可因他而得名的威武、酒泉、張掖等城市將永遠記載著他曾經的功勳,千載之後,河西大地依舊處處會有他的足跡。
雪山融水曲折而來,仿若銀河九天落,奔騰在千裡大地上,發出如萬馬怒嘶的聲音。
上千軍士全都跪在地上,就是任安和衛伉臉上也露了哀憫,任安神色複雜地長歎了一聲“天之驕子,一代奇才!失之,國之哀!”面朝霍去病的屍身跪了下來,沉重地磕了三個頭,待抬頭時,額上已經流血。
趙破奴看我抱著霍去病,整個人好像化作了石雕,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夜,他一支默默地守在旁邊,也沒有任何人敢上前驚擾我。
東邊的天色慢慢露了一線白。趙破奴猶豫了半響後,上前小聲叫著:“金姑娘,將軍,他已經走了,現在天氣還熱,我們應該盡快趕回長安,你……你不要……”
我抬頭間,眼眶中滿是淚水。一顆,一顆,毫無緣由地墜落,竟然越落越急。
他走了,是,他走了!從此相見無期。
我放下霍去病,朝河邊走去,其他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仍跪在地上。趙破奴驀地反應過來,急急想拉我。我回身,匕首抵在胸前,一面急速後退,一面搖頭,示意他不要接近我。
趙破奴一臉哀慟,急急叫道:“金姑娘,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回長安後,幫我給皇上磕三個頭,就說‘孩子既然有皇上代為撫育,金玉就不在人世間多受幾十年的相思苦了。’”
說著話,我已把匕首用力插進了心口,隨著鮮血的滴落,我的身子翻向河中,轉瞬間就被湍急的河水吞沒。隻聞岸上一聲巨大的吼叫“金……玉……”隱隱回蕩在天地間。
霍去病抱著渾身濕淋淋的我幾步躍上馬車,他拿了帕子替我擦頭髮,“眼睛這麽紅腫,看來哭得夠傷心,此次拜吞沒所賜,一切不可能更完美,衛伉他們肯定不會疑心,差不多就行,你又何必如此賣力地演戲?”
我緩緩撫過精美的匕首, 當年於單費心贈送的禮物,冥冥中重回我手,似乎只是為了成全我的幸福。於單,謝謝你!
“去病,我們去哪裡?”
“先去哈密接兒子,然後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這麽盡興怎麽活。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前去找狼兄,他的年紀也大了,與其等著過兩年其他狼挑戰他,不如現在主動辭去狼王的職位。然後我們一塊兒去祁連山,我此生唯一沒有兌現的諾言許在那裡,我要在祁連山下,在你阿爹的墓前,請狼兄夫婦做見證,行大婚之禮,兌現當年對一個人的承諾,雖然遲了很多年,但……”
我笑著拍開他來摟我的手,撇撇嘴道:“自說自話!你怎麽不問問人家樂意不樂意?既是求婚這樣的大事,卻沒一點正經。”
他忙彎身作揖行禮,肅容問:“玉兒,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扭過頭抿嘴而笑,不回答他。“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因為身邊的這個人,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他等了半響後,正著急間,我輕點了下頭,他握住我的手,綻了笑容,如朝陽一半燦爛。
馬車外,一望無際的大地,廣闊無垠的天空,一輪紅日正在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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