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也想給家裡人解釋一下這個不是錢的問題。
隨著巴克一天天的精神頭好轉,連醫院這邊兼任做護士的蘇魯族姑娘都喜笑顏開,奧摩教長老埃托更是帶著好些位僧侶來幫巴克做了幾場祈禱法事,日久見人心,巴克一家長期投資旺達鎮周邊好幾年了,除了把這裡建設成為一個高品質低流量的頂級海島旅遊勝地,沒有破壞這裡的一草一木,周邊漁民包括奧摩教都獲得前所未有的舒心日子,現在是他們擔心海島酒店這邊賺不了錢,這一家人心灰意冷的撤離這裡才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轉為酒店服務員、旅遊工作人員的漁民們很努力,對外來的蘇魯族人也很友善,這邊就乘機大量從棉蘭老島輸出年輕人來打工,強悍好動的去安保公司,文靜的以姑娘為主在幾個旅遊項目作為基層管理員培養,畢竟現在馬爾代夫的海盜谷青年城項目已經開始了填海吹沙的實際操作階段,未來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員,當年最早跟著巴克出來的阿嬋和阿琳儼然已經是帶領上百女服務員的領班,現在卻高興在露台上端盤子。
傷病重疊打擊下,巴克起碼減重40斤,特別是利什曼病毒有破壞紅細胞的惡果,跟他受傷大量失血的情況一重疊,身體機能真是損害不少,用巴克自己給自己診斷的情況很清楚,自己過去十來年出生入死受那麽多傷,全靠年輕生命力強在彌補,這一回是徹底把老本都吃乾淨,如果再不好好保養恢復,那就等著英年早逝吧。
這個道理不用他說,姑娘們都明白,特別是看著以往強壯結實的丈夫現在陡然瘦下去,坐在露台上海風把略顯寬大的罩衫吹得有些貼身輕飄,比較感性的方靈穎眼淚花一下就出來了,再加上沒了手掌手腕的左臂包扎,連成天笑罵巴克活該的娜塔莎和周曉莉都忍不住心酸,牟晨菲更是紅著眼圈盡量不說話,因為一張嘴就想哭,這趟掙多少錢都想哭,掙得越多越想哭。
於是除了天天數錢的葉明靜眼睛還算明亮,向婉幾乎就是一直低落的。
一直都沒有去餐廳吃飯,自然有人服侍送過來,不過平時周曉莉把各種傳說有特殊功效的珍稀海產品輪番給巴克做成補品燉湯,姑娘們也跟著隨便吃點,就在這病房外的大露台上,今天倒是第一回全家人坐一起吃,因為巴克必須要回國去了。
不需要拿刀叉敲杯子提醒,姑娘們的眼睛一直都看著盡頭的巴克,南南本來坐在長桌的另一頭,巴克卻招手讓她們坐到自己側面來,昭南覺得有跟嫂子們平起平坐的感覺,很雀躍,怡南卻謹慎一些,拉著妹妹安靜。
吳夢溪最有感應,悄悄的自己坐對面盡頭去,讓其他幾位分開在兩邊。
巴克稍微想了一下就開口:“首先我還是感謝上帝或者真主,又或者觀音菩薩,這一次不管怎麽說,我終究還是活著回來了,受了點傷病,也多了點殘疾,希望各位太太不要介意,也感謝妹妹這些天一直辛苦的照顧我,我巴志明總歸活蹦亂跳的重新站起來了。”
娜塔莎想罵他不尊重上帝的,吹了吹厚厚的劉海兒忍住了,周曉莉想調劑氣氛的笑一下也沒笑出來,就聽見牟晨菲的抽泣聲,還解釋:“我沒……想哭,高興……”
巴克溫柔的先拿餐巾幫側邊的太太擦了擦才點頭:“對,是高興,我是真高興,這次能活著回來,就算失去了一隻手,我還是高興,起碼我能幸福的跟家人在一起,我還有好幾十年的幸福生活要逍遙自在的過下去,我可從來都沒把自己當成什麽沒用的殘廢。”
葉明靜終於能一如既往的笑罵了:“你廢什麽廢,最重要的可沒傷著呢……”說了又覺得有點失水準,還好有閨蜜幫她,方靈穎就舉起酒杯:“那我們先乾一杯,慶祝一下!”
都很響應,連兩個孕婦都倒上了香檳,南南更是端了點紅酒自己歡樂的相互碰一下,不過照顧巴克,都沒站起來,然後巴克一點沒品酒的精神,仰頭把大半杯子紅酒咕嘟嘟喝下去:“你們意思下就行了,我是真歡暢,想多喝幾杯,不過現在估計連喝酒都得悠著點。”
剛笑出來點的向婉又想哭,猛一仰頭把自己一大杯也喝了。
其他人還是隻淺淺的嘬了一小口,因為巴克繼續說話了,專注的看著:“其實這次去之前,我就說過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上戰場,起碼是以這樣的戰鬥形式去工作,最後一次,因為我也越發的感覺到,以我的工作能力跟天賦,可能還是做個好丈夫跟好設計師比較合適,關於戰鬥這一塊的工作,要逐步移交給專門部門的人來做。”
這是第一次親口聽巴克承諾他不會再去上戰場冒險,姑娘們終於同時舒了一大口氣,葉明靜和方靈穎還有擊掌的動作,向婉就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慶祝,有點笑意。
巴克不笑:“但說到底,還是我的確已經厭倦了戰鬥,娜塔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當初從東歐回來,我就已經厭倦了這種爾虞我詐的戰鬥,我們在東歐學到的最重要一點就是,從來沒有什麽正義的戰鬥,戰爭無非就是不同族群、國家、組織之間的你死我活廝殺,無論追加什麽定義,戰鬥人員本身都得是滅絕人性的,我又偏偏還得是個在戰場上要盡其所能救人的小軍醫,所以這種扭曲掙扎從我回國開始就有了,我隻想做個最簡單最普通的人,就像妹妹說的一樣,哪怕是開個燒烤鋪子,我都開心,因為活著比什麽都開心。”
娜塔莎認真的點點頭,向婉又想哭,似乎巴克變成這樣,就是自己的錯,她旁邊的方靈穎卻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一下。
因為巴克顯然有個轉折:“可是習慣了戰鬥冒險的我,肯定血液裡還是有些尋求刺激的因子,剛回國的那兩年不怎麽安生,也才有運氣認識你們,一起走過這麽幾年的日子,有了家,有了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公司、設計事務所……不過最重要的是,在這幾年裡,我學會有了責任,不光是為人子,為人夫的責任,還有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責任,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小婉,是你讓我真正走上一個清楚明白自己國民身份責任的道路。”
向婉的眼睛猛一下就亮了,好像璀璨的光芒就那麽閃現出來。
巴克用滿是傷疤和小夾板的右手撓了撓頭:“你們知道我文化不高,這兩天想明白該怎麽跟太太和妹妹說的時候,我偷偷上網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樣一句話,能夠說明我的心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娜塔莎還得讓旁邊的牟晨菲給她逐字逐句的解釋含義,對漢語的博大精深有了重新認識。
巴克主要是轉頭對旁邊的妹妹說:“我知道,你們從小在那個環境長大,看到的亂七八糟很多,也許聽到各種關於政府官員的說法都沒什麽好的,爸媽成天給你們說那些牢騷也多得很,可能覺得這個國家沒善待每個人,憑什麽拿自己去回報這個國家,我剛剛回國的時候,就是這個心態,當好自己的小老百姓,國家的事情跟我屁相關都沒有。”
昭南還使勁點了點頭,怡南凝重的看著巴克,看他笑著抬起那沒了手指手掌的胳膊:“但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麽?發泄嘲諷罵娘,就能改變現在的種種問題麽?當我們調侃鄙視這個祖國的時候,看熱鬧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時候,國家,還有那些跟小婉一樣的子弟兵,在各種戰場上,東南亞的熱帶叢林裡,非洲的工地上,中東的油田,南海的島礁,日本的那些公司裡,還有靜兒更熟悉的各種金融經濟市場上,面對無數比我們強大的國家力量衝鋒攻擊,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
向婉的臉上徹底充滿了驕傲,之前那些灰暗懊悔都一掃而空了。
巴克指指桌面上豐盛的佳肴:“我們今天能舒舒服服的坐在家裡吃飯喝酒,完了還能談天說地的輕松享受生活,都是這點點滴滴的防線保衛出來的,這就是國家,現實就是這樣刺刀見紅,其實為這樣流血受傷在這條戰線上天天都是家常便飯,天天都是刀光劍影,難道真要等到國家,也跟我去的嗚格蘭、敘利亞那樣被別人打得千瘡百孔活不下去了,逃出去當難民?我們一家可能可以拍拍屁股活得好些,劉三兒呢?大院裡其他人呢?這麽十幾億人呢?”
看看連周曉莉都聽得有些入神的表情,巴克還是沒那麽嚴肅:“這話可能有點大,很多人都會想國家這麽大,多我一個不多,差我一個不少,可我們身在這樣一個在逐漸強大國家,真的要有點自豪,已經有無數的人鋪平了道路,要奮鬥改變就得靠我們自己,歷史還在書寫,只不過渺小如微塵的我們,是這筆畫的每一份子,你們說呢。”
拿到平京去,巴克也是這麽說。
向婉就使勁拍巴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