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園

“這位大哥，看您就是個懂行的，我這有件東西，您要瞅一瞅麽?”一個小販模樣的家夥，不知道何時湊到了江葉林和石玲華的身邊，神神秘秘的低聲道。

“你怎麽知道我是個懂行的?我腦門上貼著字?”江葉林笑呵呵問，挽著石玲華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哎，別的不說，就您手上這瑪瑙扳指，咱不說市場價多少，起碼是個老物件，甚至都不是清晚期的，我覺著沒準就是個乾隆年間的。

剛才我都瞅見了，您在古玩行當裡，一準是這個！”那小販瞅著也就四十出頭，小鼻子小眼長的一臉的喜劇色彩，舉起拇指居然誇起了江葉林。

不過他往江葉林大拇指上新得的那扳指這一指，江葉林倒真停下了腳步，邊上石玲華不明所以，拉了他一把道，

“小葉哥，怎麽了，你都說了我這瑪瑙鐲子頂多是個民國物件，合著當添頭送的扳指，還能更老了不成?這小販說的能信麽?連個正經的攤位都沒有！”

石玲華土生土長的京城大戶人家子弟，小時候倒也沒少跟著家裡人在琉璃廠報國寺逛過，所以，可別以為她到哥倫比亞大學念個博士就把自己給念傻了。

這姑娘說話的架勢，跟小唐倒有一拚，反正不屬於容易上當的那種。

“你覺得這扳指是乾隆年間的?黑燈瞎火的，眼力界不錯嘛，這還真是個乾隆年間的扳指，刻工沒有清晚期那麽精細。

可瑪瑙種卻是上乘，好了，你有什麽東西，拿出來打打眼吧?”江葉林摸著手上的扳指，心裡尋思這家夥手裡頭真有東西還是想斬自己一刀?

“您二位跟我來……不遠，拐個彎就到！”小眼睛小販頓時來了精神，趕緊把二人往一邊領，江葉林自不懼他。

石玲華倒是充滿了好奇，手上的鐲子既然不是太值錢的東西，姑娘很希望能跟著傳說中的小葉哥，撿一大漏多好?！

三個人七拐八彎，最後還是到了市場的一個角落裡，小販從幾件擱在一起的廢舊家具堆中，扒拉出來一個黑布口袋，又掏摸了半天。

終於拿出了一個扁扁的木盒子，做工看上去也就是路邊攤的手藝，不過打開盒子，卻是一個扁扁的瓷器，小心翼翼的遞到了江葉林手上:

“這位大哥，今兒個也算咱倆有緣，這東西哪來我也不清楚，是別人抵賭債的時候我順路收來的，正經的元青花朝聖龍紋扁壺。

開門怎麽樣，您自己瞅，瞅的不好，我二話不說拿了就走，瞅的好，您給開個價，我絕不還價！”

這小販語氣鄭重其事，話說的漂亮之極，說什麽開個價絕不還價，敢說這話的小販，那都是修煉成精的人物。

石玲華在一旁先笑了，“我說這位，您說話也真不怕閃了舌頭，我說100塊你賣不賣?”

“當然不賣！”小販脖子一梗，還真是振振有詞;“我說不賣，可不是跟您討價還價，對吧，我說姐姐，您都長那麽好看了，就別逗我們開心了。

黑燈瞎火的在這潘家園鬼市上咱能遇上二位那也是一個緣分不是?”

“元青花?這位兄弟，現在京城最火的就是元青花，可最少見的也是它，你說這個個頭不小龍紋扁壺是元青花，你覺得人家能信麽?”

江葉林手裡拿著那龍紋扁壺，連手電都沒打，只是在路燈的光線下隨便踅摸了幾眼，笑著問那小販。

“怎麽?您覺得看不真?”那小販的聲音既驚訝又失望，實際上，他這件東西，來潘家園之前也拿給好幾個行內的瓷器專家打過眼。

大部分認為是文革後期的景德鎮仿品，

也有個別的認為是民國時期的仿品，真敢說是元青花的可少之又少，這小販算是心思慎密的主，知道胡亂蒙一個買家，還不如找個有眼力的碰碰運氣。只是，江葉林的反應讓他很失望，難道自己當寶貝一樣藏著掖著帶到鬼市上準備出手的，真得只是個仿品?

“黑燈瞎火的，說能看真的都是神仙，這麽著吧，東西呢，我瞅著還好，你要說元青花，那你就留著準備賣個高價不吃虧。

要是真願意出手，你說個價，我不還價，怎麽樣?！”江葉林這一次居然反客為主。

“小葉哥，這東西我看友誼商店裡頭不少呀，你可別叫人騙了去，元青花我還是有研究的，別說明清，就是民國都沒有高仿。

那時候瓷器界根本不承認有元青花，要真是工藝品，我看這做工品相跟景德鎮80年代初的仿品差了不少……”

石玲華這捧哏幫閑的角色，很有點無師自通的樣子，江葉林聞言樂了，拍了拍姑娘的手道，“還真沒想到，你幾時學的古玩知識?

連元青花的來歷都知道不少，下次乾脆你自己來逛潘家園得了，沒準還能撿幾件元青花回去，那可不就發家了麽！”

“哎哎！這位姐姐，您這話說的，要說工藝品，那還真不是景德鎮仿的元青花，元青花那蘇麻離青是從國外進口的。

國內根本就沒那材料，景德鎮仿的那才是正經的工藝品，光是發色上就差十萬八千裡，我這件龍紋扁壺，絕對不是景德鎮仿的！”

小販可不敢再繼續咬著這件東西是元青花，他心裡自認倒霉，逮了半天逮一懂行的主顧，結果人家身邊挽著的墨鏡美女，都能說出元青花典故一二三來。

加上這位正主根本不跟自己討論這東西是還是不是元青花，小販一時間有點發急。

“你要不願意賣，那就留著……”江葉林作勢要把扁壺塞回對方手裡，這下子小販不敢再拿著捏著了，一邊把扁壺推了回來，一邊伸出一個巴掌道，

“大哥你絕對是識貨的，我不敢多要，就五萬，您要是覺得合適就拿走……”

沒想到小販話音未落，石玲華先不樂意了，她尋思小葉哥顯然是想買這東西，可絕不會當什麽元青花買。

石玲華最近也是惡補了一陣京城古玩瓷器行當的行情，知道一件普通的元青花小件民窯器，都得十萬以上的價格，這小販喊價五萬，顯然他自己都沒把這玩意當真正的元青花。

“我說你怎麽能這樣呢，景德鎮仿古工藝品有賣這個價的麽?看我們小葉哥好說話是吧?！別說五萬，五千我們都不要！”石玲華挽著江葉林就要走的架勢。

“哎哎，姐姐，別介啊，我這絕對不是什麽景德鎮工藝仿品，景德鎮的仿品我有啊，您看，這件，這件，這倆都是，您給1000塊兩件都拿走！

我絕不還價，可這位大哥手裡這件龍紋扁壺，絕對不是景德鎮仿品！您看，畫工啥的咱不說了，贗品有時候畫的比真品還精細，咱就說這釉色和包漿，這錫光，對吧，五萬我絕對是沒敢喊高了！”

小販這話說的也對也不對，不過他從黑布口袋裡隨便扒拉出來的兩件扁壺，還真跟江葉林手裡的那個有幾分相似。

只是光看釉色就知道是新仿的工藝品，年齡都不超過十年，這麽一比較，石玲華也覺得對方說的有那麽幾分道理，可姑娘把目光轉向江葉林，輕輕搖了搖江葉林的胳膊，卻膩聲道，

“小葉哥，看的我眼睛都花了，要不咱天亮了再來把，這鬼市手電光下照著，能照到真東西的概率，總不會比大白天更高吧?”

“五萬肯定不行，你要是當元青花賣，至少應該喊價十萬以上，要不然誰敢信你這是元青花，可你要不當元青花賣。

我女朋友都知道，元青花在70年代之前是沒有仿品的，瓷器界在1970年以前，一直認為永樂青花才是青花鼻祖，所以明清民國都不會有人仿元青花……”

江葉林輕輕的摩挲著手裡的龍紋扁壺，說話的聲音慢思條理，聽上去卻發人深省。

只是石玲華在一旁不甘寂寞，疑惑的問道，“小葉哥，為啥明清民國都不會仿元青花?”

“因為明清民國的時候，人家都不知道世上曾有元青花存在，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東西，怎麽仿?”

小販在一邊鬱悶的接上了口，江葉林剛才那麽一說，這小販就懊惱異常， 覺得這家夥說的太對了，自己要麽就當元青花來喊價，十萬起不還價。

要麽就老老實實，當明清龍紋扁壺來喊價……那才是最正確的辦法。

“大哥大哥，您說的太對了，就衝您這一番點撥，您和我這青花龍紋扁壺那就是有緣分的，要是覺得五萬不合適，您給開個價，您說多少，我絕不還價！”

這小販一咬牙也算豁出去了，他當時收進來的時候只花了一萬五，當然是作為民國以前的青花龍紋扁壺收的。

因為沒有款，好處是可以混著當元青花，壞處是缺少了證明是明青花或者清青花的證據，都知道明清瓷器絕大部分有款。

“要說呢，這件青龍紋扁壺上的畫工，跟元青花還是有幾分相似，不過明永樂青花也有一部分是元末留下來的青料.

可問題又來了，永樂既然沒有仿過元青花，那明永樂的瓷器沒有款的，我是沒聽說過，仿得再好的永樂瓷器，沒有款那就是硬傷，這位兄弟您說對不對?”

江葉林這話一說，那小販還真直翻白眼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拱手作揖，一個勁的說好話:

“大哥，大哥，今兒個我算是見了高人了，這件東西我花2萬收來的，您要是覺得東西還有點看頭，兩萬塊錢您就拿走，我一分錢不賺您的！

你看成不，咱也別說這東西是什麽元明清民國還是啥了，再說我一頭撞死在潘家園的心都有了！”

小販可憐兮兮的看著江葉林，生怕對方放下東西扭頭就走，那今兒個算是徹底白瞎了一趟了。

“那……好吧，就兩萬，東西我要了！”江葉林笑眯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