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蔓青第一次見到秦興旺時，覺得他不像軍人。在她心目中，軍人的臉，應該輪廓分明，如刀削斧劈般，就是有點細小的傷痕，也可以接受，軍人嗎，在戰場出沒，哪有不受傷的，只要不是重傷。再看秦興旺，面如冠玉，倒像是個大學生畢業生。他是不是什麽紈絝子弟，利用關系，混身軍裝穿穿?反正時局動蕩，天下不太平，到處都在招兵的。

看到爸爸媽媽都超乎尋常的殷勤地招待他，那樣子就差叫他賢婿了，她心中多少有點厭惡起秦來。

每天下班回到家，只要秦在她家，總是秦興旺先和她打招呼。她也總是愛理不理的哦一聲，從不正眼看他一下。

柳媽媽為了渲染氣氛，特地問秦興旺會做什麽菜?秦說，會做魚。他說，媽媽是南方人，這你們都知道。南方人嘛，一般都喜歡吃魚。但我們家在北方能吃上魚，平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柳老先生接著他的話，是的，我和你爸爸在北方那麽多年，逢年過節要吃燒鯉魚，我們南方人都嫌鯉魚腥味大，一般都喜歡吃桂魚什麽的。北方哪有?所以多少年在北方，我隻用筷子頭輕輕戳戳過幾次魚，不知道的人都說，你們看，柳老師就是大學問家，連吃魚都文縐縐的。

柳老先生的一席話，引的大家哈哈大笑。

柳蔓青知道這是在逗她笑，所以就是忍住不笑。

秦興旺接著說，所以家裡一買回來魚，媽媽就高高興興地在廚房收拾，我和弟弟就跑來跑去的在一旁觀看，所以什麽清蒸魚、紅燒魚、燉魚湯，反正一般家裡燒魚的方法，我都會一點。你們要不嫌棄，明天我就試試?

柳爸爸、柳媽媽齊聲說好。柳蔓青心想，你們真能著急啊。

第二天，柳媽媽一大早就吩咐女傭說，阿姨啊，今天去小菜場看看買條魚，最好是桂魚，柳先生愛吃。其實她是想讓秦興旺露一手。

女傭買回來一條兩斤來重的桂魚，因魚身上有像桂花一樣的花紋而得名，在南方菜市場常見得到。秦興旺扎起圍裙，把魚去鱗等收拾停當，拿刀在魚身上正反劃切了不少刀，但不把魚切斷;鍋裡放油到半熱時，把切好的魚放油鍋裡正面反面一炸，魚肉就鼓起，整條魚像一朵大大的菊花了，魚燒熟起鍋放糖時又澆了半杓桂花糖漿，頓時滿屋的桂花香和魚香。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都說魚做得好。媽媽夾了一大塊魚在柳蔓青的碗裡，說這是秦興旺親手做的。柳蔓青一嘗，果然不錯，魚肉鮮嫩，湯汁既甜又帶點酸，很適合她們南方人的口味，桂花的香氣沁人鼻息。她第一次給了秦一個疑惑的目光，意思是這魚是你做的?不會是花錢從館子店裡買來的的吧?

(二)

從此後，柳媽媽隔三差五的就吩咐買魚，秦興旺就隔三差五的來做魚。最使柳蔓青愛不釋口的就是秦興旺做的魚湯。秦興旺做的魚湯，一般用的是鯽魚，也是江南太普遍不過的一種魚。鯽魚一般都不太大，半斤左右一條。秦興旺每次都親自清理魚鱗，庖開魚肚之類。女傭說，這些下手活，我來乾，別弄髒了您的衣服。您等著燒就是了。秦都說不用，必定親自弄好。柳蔓青有時也納悶，他怎麽這麽積極，不就是來獻獻殷勤，還搞成老媽子起來了。

三五條鯽魚，除了放些香蔥生薑之類的家常佐料，經秦興旺的手一做，果真成了鮮美的魚湯。魚湯潔白如乳，裡面還飄浮著魚鰾，再加上碧綠的蔥花點綴。如果說牛奶是屬於洋牛奶的話，秦興旺做的魚湯就像是土牛奶了。

柳媽媽就問他，我們做的魚湯不是不濃，就是有魚腥氣。他的魚湯為什麽就做得這麽好喝?秦說，我媽媽說過，其實魚渾身除了魚鱗、魚鰓和內髒有腥氣外，其余部位都是寶。比如燒鯽魚湯吧，鯽魚小，魚鰓部位，必定要用小手指仔細摳弄乾淨，否則，留一點點魚鰓沒弄乾淨，一鍋魚湯就有腥氣了。魚只要是新鮮的魚，湯是越燒越白的，再加上我們用的豆油也是越燒越白，所以這魚湯就濃。再如這個魚鰾，一般人都隨魚內髒一起扔掉，其實把它洗乾淨了，一樣的鮮美。海魚的魚鰾大，大廚們不是把它拿來，用油一炸，就叫魚肚了嗎?就成了大菜的主料了。所以燒魚湯關鍵在於細心，沒有什麽訣竅的。

柳家人這才明白，為什麽他不要女傭來洗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