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國軍隊抗擊日軍侵略的淞滬抗戰共有兩次,一次在1932年1月開始,第二次從1937年8月13日開始。
1932年的淞滬抗戰,和歷次中日開打一樣,開始總是日本人挑釁,雙方摩擦,接著大打出手。
當時蔣介石因政治需要正下野。
(二).
1月底的上海,天降大雪,將士大都來自南方福建、廣東的十九路軍幾乎沒有棉衣,可憐將士們穿著單衣,短褲露膝,趴在掩體裡,在冰天雪地裡警戒著,並不斷和日軍作戰。武器裝備也嚴重不足,尤其戰役開始後,明顯感覺到作為十九路軍主要火力的手榴彈供應不上,但南京政府始終不予以回應。
(三).
1月29日,戰爭爆發的第二天,南京政府的最高中樞——中央政治會議舉行了緊急會議。在會上,行政院長汪精衛悲觀地說,上海如果一開打,南京怕就是不能呆了,要決心遷移政府。
蔣介石接著說,這個,上海這個仗,實在是打不得。人家是有備而來,我們豈能憑一時之勇。
其實當時蔣已握大部兵權,但還沒有名正言順,他生怕一旦打敗,歸罪於他一人,所以很難得的和汪精衛保持了一致。
汪、蔣都表態了,還有什麽好討論的呢?
會議決定,遷都洛陽。
1月30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與五院院長聯合簽署移駐洛陽宣言。
1月31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和行政院長汪精衛率1000多官員及相關人員從下關火車站,乘火車北上赴洛陽。而此時日本的軍艦已到達京口——鎮江。
(四).
當時負責防衛上海的中國軍隊是第十九路軍,原是中山先生麾下的一支勁旅,有著參加大革命的光榮傳統,當時由蔣光鼐、蔡廷鍇指揮,京滬衛戍司令為陳銘樞。
陳銘樞及十九路軍上下主張堅決回應日軍的挑釁,社會各界也積極響應。特別是1931年9月8日,日本侵佔了東三省,全國都把張學良罵成不抵抗將軍,民族罪人。其實張主要是替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背黑鍋。
當時,全國的學生和群眾運動此起彼伏,抗議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
當時的首都南京,由於當局采取壓製手段,表面上還算風平浪靜。
但好景不長,戒備森嚴的南京,也不斷出現“要求對日宣戰”、“驅逐倭寇”、“收復失地”、“反對退讓”等標語,警察奉命隻好暗中偷偷去撕毀。
從九月十八日東北遭侵略二個月後的十一月十日起,北平、天津、上海、武漢三鎮等全國各地的學生請願代表陸續到達南京,最多時有近萬人,學生代表堅決要求見蔣委員長。
十一日上午起,學生代表陸續在中央黨部集中,先是在門口排隊,後來人太多了,擠進了中央黨部大門。黨部警衛們勸住無效,也隻好睜一眼閉一眼。這時候蔣委員長已經到了,正在樓上開會。
學生代表堅決要求見蔣委員長,當局叫學生推舉代表到裡面講話,學生當即推出八位為代表。
這八位被引到會客室後,從樓上下來的不是蔣委員長,而是張繼、吳鐵城兩位委員。
而張繼首先用告誡的口氣對學生代表們說,當前的國事,國民政府已有既定政策。同學們應該堅決擁護,安心讀書,不要聽信謠言。
學生代表們聽到“謠言”兩字,憤怒地反問道,東北的大片土地被日軍佔了,幾千萬同胞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難道這是謠言
學生代表又說,我們不辭勞苦,來首都是為了幾千萬東北同胞請命。國難當頭,請求政府采取堅決的態度,我們比無他求。
吳鐵城打斷了學生代表的話,叫他們回去寫出書面報告提交給政府研究。
學生代表們一聽,知道這是拖延糊弄他們,就堅決地說,我們來的目的就是要求政府堅決抗日!蔣委員長是政府的最高決策人,要他和全體同學們講清楚政府的政策就行。
張繼、吳鐵城見糊弄不過去,隻好回到會議室匯報。
聽完匯報後的蔣委員長怒形於色。和老蔣淵源頗深的考試院院長戴季陶見狀,就提出學生問題應當由教育部處理。
消息傳到樓下,學生大嘩,齊聲高呼我們要抗戰,我們要見蔣委員長,怒罵之聲震動整個中央黨部。
幾個警衛上前想把學生推離,由於人太多推不動,警衛就用力拖,學生誤以為要動武,便使勁向前衝。
混亂之中,忽聽到一聲槍響。學生們聽到槍聲,邊罵邊退,湧出了中央黨部。這一槍是侍衛隊放的,為的是恐嚇學生。
各地學生在十一號的請願,不僅沒有見到蔣委員長,而且還遭到武力威脅,但他們毫不屈服。
十二號早晨,請願學生們又齊集到國民政府大門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要求蔣委員長接見。
等到十一點來鍾,國民政府參軍長賀耀祖出來見學生,學生們坐在地上不理他。
賀耀祖悻悻地說,同學們來京請願,是出於愛國熱忱,和國民政府的想法是一致的。蔣委員長深為嘉許。
賀耀祖還沒說完,廣場上噓聲四起。
何耀祖頓頓,繼續說,同學們的意見很好,但我們必須估計一下我們自己的力量,外國人常說中國人是一盤散沙,如果我們隻圖一時的氣憤,輕舉妄動,後果不堪設想,雲雲。賀的話中沒有提到一次“抗戰”兩字。
一位學生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責問道,照你的說法,我們只有聽憑日本的侵略,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有把握去抗戰?
另一位學生說,政府堅持內戰,製造分裂,還說外國人說我們是一盤散沙,這個責任該有誰負啊?
一時,“反對內戰”、“團結抗日”等口號聲響徹廣場。
賀耀祖見狀,惱羞成怒,聲稱學生開槍的事必須追究,只有先掃除奸人才談得上團結。
學生們一聽居然誣陷昨天在中央黨部開槍是學生乾的,和學生們玩賊喊捉賊的一套,頓時就像一桶冷水倒進滾開的油鍋一樣,廣場上立即掀起一片怒罵之聲。
學生們責問:“到底是誰搗亂?”“我們要求你交出奸人來!"問得賀耀祖啞口無言。
賀耀祖的奸計不成,怕局面失控,更是為了自己脫身,連忙說:好好,我將把你們的意見向中央稱述。說著就溜下台,躲起來了。
下午,請願學生增加到五、六千人,他們大多數帶著被子、毯子等,表示堅決要見蔣委員長,見不到不走。
入夜,學生們露宿在國民政府外的廣場上。十一月夜晚的天氣已很寒冷,不少女同學互相背靠背擠在一起禦寒,這種愛國之心令警察都感動了,他們盡量減少警衛范圍,便於同學們活動。
(六)
十三日,請願學生的人數又有增加,國民政府附近的街道上都擠滿了人。當局緊張起來,選派了50名便衣警察,化裝成學生模樣,三個兩個的混入廣場。
到了中午,考試院長戴季陶慢吞吞地來了,與學生們見面。他避而不談抗戰的實質性問題。說來說去就是不能抵抗,抵抗的話,三天之內就要亡國。
學生們早已聽得不耐煩了,紛紛怒罵。
乘著這時廣場嘈雜之際,混入學生們中間的便衣警察借機高喊:“走,走,走,吃飯去,不聽他的無用一套!”
有小部分同學不明就裡,就跟著走了,接著大部隊也不知不覺地跟著移動了。此時,隊伍中有人出來阻止,但已來不及了。不到半小時,廣場上空空如也。當局自以為得計。
(七)
不料,黃昏時,學生們又全回來了,人數還有所增加,隊伍排得更整齊,表情也嚴肅起來,當局一看,怕要出大亂子,隻好有所放松警戒。到了晚上,天空下起了雨。原來不許學生們進入國民政府大門,隨著雨越下越大,警衛們也不能無動於衷,隻好退到二道門。把大門內的走廊和會客室讓給學生們避雨、休息。這樣局勢才有所緩解。但當局還是借來了軍棍幾十條,作為防禦工具。
到了凌晨二時許,大概看到這樣下去無法收場,上面發下話來,蔣委員長今天準備親自向學生訓話,為了保證安全,立刻選派便衣警衛一百名,暗藏手槍,前往國民政府聽參軍長指揮。但由於國民政府大門口擠滿了學生,隻好從與國民政府一牆之隔的參謀本部進去。就這樣一百名帶槍的便衣就偷偷進入了國民政府,沒有被學生們發現。
當局為了“保護”蔣委員長的所謂安全,決定采取外松內緊、步步設防、層層戒備的措施。二道門是徒手的警衛,三道門為帶槍警衛。在兩旁的大廳裡潛伏手槍隊的100人,裡面院子則架設了四挺機槍,如果出現意外,是要對學生采取大屠殺的。
當局為了重演昨天解圍的好戲,又派便衣警察混進學生隊伍裡,準備找機會解散學生隊伍。不了學生們都提高了警惕,便衣警察剛混進去,就被學生們負責糾察的人發現了,他們大聲喊叫,提醒學生們注意。便衣警察隻得抱頭鼠竄而去。
下午三時,蔣介石由國民政府側門進入,先聽賀耀祖等的匯報,然後確認無事後,才登上在二道門口搭設的臨時講台。
(八)
蔣介石走上台後,先立正,用視線巡視全場,舉手行了個軍禮,然後摘下軍帽,脫下手套,語氣沉重地喊了一聲“同學們”。見學生們沒有反應,就繼續說道,這個,你們這次來到首都的意願,我已經知道了,這個是很好的。接著又說,中日糾紛是關系到黨國存亡的問題,必須慎重考慮,不能輕舉妄動。首先,不應該忘記日本是一個強國,但英、美等列強不會坐失在華的既得利益,國聯是主張公道的國際組織,九國公約是保證我國主權的有效條約。因此,犧牲未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和平未到絕望之期,決不放棄和平,這就是我們的外交政策。同時要抵禦外侮,必先舉國一致,攘外必先安內,安內必先剿匪,這是既定國策,如果離開了既定國策談救國,就是反對政府,一定要嚴厲製裁!
蔣的這段講話中沒有一句講到抗戰,學生們當然不願意聽。
正當蔣端起杯子準備潤潤嗓子,繼續他的“攘外必先安內”的演講時,突然有學生高喊:“請委員長讓我們說幾句好嗎?”
蔣怒形於色,剛想發作,見全場近萬雙眼睛注視著這位學生,便表示允許發言。
發言的同學情緒激昂地說:“東北淪陷,日本鬼子的侵略野心有增無減,我們犧牲究竟要到怎樣的地步,才算是最後關頭?”他的話還沒講完,人群中就發出一片讚同的聲音:“對!對!請委員長解釋清楚!”
那位同學繼續說:“歷史已無數次證明,所謂國聯,只不過是保證帝國主義侵略的工具,九國公約表面上尊重中國的領土主權,實際上是讓中國成為殖民地合法化。日本就是那個締約國之一,它敢於這麽毫無顧忌地霸佔中國的領土,這個公約還有一點點價值嗎?中國最後的關頭已經到了,我們必須停止內戰,一致對外,依靠自己的力量,打敗日本侵略者。我們希望蔣委員長親率大軍北上,收復失地,全國人民一定會成為有力的後盾。如果誰敢在敵人面前屈膝投降,就必然會被全國人民唾罵!”
這位學生的話,有禮有節,激起了全場學生的共鳴。學生們振臂高呼:“反對內戰”、“團結抗日”、“打到不抵抗主義”等口號。
蔣委員長知道眾怒難犯,急於脫身,便順水推舟地點頭說了幾聲“好”,接著表示自己作為軍人,應當克盡職守,願意和學生們一起共赴國難。
學生們聽了蔣的“許偌”,全場轟動,有些天真的學生高呼“擁護蔣委員長抗戰,希望委員長說到做到!”,一時歡聲雷動。
蔣委員長不動聲色地接受學生們的歡呼,在走下講台的時候,還演戲般地吩咐參軍長賀耀祖:從明天起把南京近郊的兩處營房騰出來,讓學生們按照軍校待遇先接受軍訓,並提前發槍,準備參加抗戰。對賀耀祖說完,蔣又回過頭來對學生們說:“大家既然願意一同參加抗戰,明天就去軍營去報到!”說完,就匆忙走下台去。
(九)
全國各地來的學生經過四天三夜的鬥爭,見到蔣委員長,而且蔣有了承若,以為大功告成。不少人歡天喜地回到住處,準備第二天去軍營報道,入伍去參加抗戰。
學生來京請願,應該看作是全國知識界和民主人士共同表達抗日呼聲的一種方式,其中更有大批中共地下黨員所做的工作。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以後,不僅東北的形勢一天天惡化,日本圖謀中國的野心已經路人皆知,全國人民激憤的心情如燃燒的火焰一般,並不是當局所說的完全是共黨的挑唆,煽動。而當局不積極地備戰,采取不理睬、糊弄的辦法,能拖多久?只為了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像南宋一樣偏安一隅,當強敵已打進家門的時刻,還幻想其他帝國主義的恩賜幫助,的確有點自欺欺人。
(十)
在回住處去的路上大家一分析,覺得蔣委員長的許偌靠不住。他們想到《中央日報》館近期對學生請願行為作了彎曲報道,就又一起到《中央日報》館,不光指責他們,還要求他們必須把蔣委員長對上萬學生所做的偌言如實刊登出來。
《中央日報》本身就是當局的傳聲筒,哪敢答應學生們的這些正當要求啊!
他們找了一個借口說,學生們乾預輿論和出版自由。學生們一聽,原來蔣委員長的許偌原來是糊弄人的,氣憤異常,於是和報館人員和守衛報館的憲兵發生了衝突。
當局采取了武力壓製,在混亂中,一位來自上海學校的四川籍學生掉進了南京的秦淮河裡淹死了。
(十一)
再說蔣委員長被逼與學生見了面,被學生牽著鼻子發表了有違“攘外必先安內”國策講話,覺得焦頭爛額,束手無策,正對手下大發脾氣。忽然接報出了人命案,當局覺得使用武力,壓製學生,解散請願的機會到了。
(十二)
十五日凌晨,當局按照蔣委員長的決定,指令正規部隊、警察和憲兵等部門派出大批人員,以學生糾集起來打進中央報館,干涉出版自由,搗毀了編輯、印刷各部門,搶走機要文件,影響首都治安為名,已派員查明肇事主犯,依法查辦為借口,把所有住在南京中央大學、金陵大學等處的所有學生,押解到下關,搭乘交通部門早已準備好的專用列車、專用輪船,離開南京。
軍、警、憲三方人員如臨大敵,他們直接闖入學生的寢室,把熟睡中的學生們集中起來,全部押送到下關。
上萬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赤手空拳當然無法和軍、警、憲抗衡,他們全部被押送出境了。當局感到松了一口氣。但抗日救亡的烈焰有誰能壓製得住?到南京去請願的學生當時有的只有十四五歲,但當抗戰全面爆發之時,他們都是二十歲左右了,他們還會相信南京國民政府的抗日意願有多強嘛?於是知識青年大批投奔到延安、皖南新四軍軍部等處,雖然他們也知道那些地方條件遠不如國統區,但他們相信那兒才有光明, 這就不難理解了。
(十三)
在對待十九路軍抗日的問題上,南京國民政府也是老一套,在會議後決定,主張忍讓,並於1月23日由軍政部長何應欽下令十九路軍五日內從上海換防。
第十九路軍畢竟不是蔣介石的嫡系部隊,不但部隊供給遠遠不足。戰役開始前,南京政府還拖欠著十九路軍8個月600余萬的軍餉。連古代所謂擁有天下的皇帝都知道不差餓兵。南京政府的這些做法實在讓人心寒。
(十四)
在宋慶齡、何香凝的號召下,上海民眾在幾天時間裡,趕製了幾萬套冬衣,冒著炮火送到前線。
上海的工人、市民以及複旦大學的學生組成義勇軍和十九路軍並肩作戰,連少年們都組成了童子軍支援抗戰。
既非嫡系部隊,就不會有什麽重武器,南京政府又不提供裝備。十九路軍隻好發動上海民眾趕製土製手榴彈。本來十九路軍的炮火力量比日軍低了數個檔次,這樣一來導致日軍的轟炸更加肆無忌憚。
南京政府屢次發電,要求十九路軍不得抵抗,撤到二線陣地。蔣光鼐不同意,並且打定了決心要違抗命令。
而何應欽卻下令,如果開戰,“第十九路軍兵源充足,有足夠實力,上海附近部隊不得增援!”
自己國家的部隊在抵抗外敵入侵,而政府卻命令不許增援,這大概是戰爭史上的奇觀。這一系列的做法,可以使今天的人們明白,為什麽南京政府一直不得人心了。
上層的勾心鬥角,前線的將士,一時哪裡去知曉,他們在用血肉拚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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