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連翹心下一動,忍不住回過頭去飛快地掃了曹師傅一眼。
老先生捧著茶碗,也正笑吟吟地往她這邊看,眼睛裡一派坦然。
她定了定神,將那塊墨魚骨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遞到那姓顧的漢子面前,滿面詫然道:“大叔,您是說這東西能治瘡腫?”
“何止!”
漢子很是自豪地一仰頭,扳著手指頭如數家珍:“喏,無論大人孩子,瘧痢腹瀉,可拿它熬粥服食;胃痛吐酸,亦可用它熬湯溫養;身上有瘡膿,將它磨成粉與其他藥材相配合,即能斂瘡生肌……連婦人病它都能治!我方才同你說,這墨魚骨是一味好藥,可不是講大話哩!”
“是嗎?”
葉連翹睜圓了眼,回身對曹師傅道:“曹大伯,這東西松年堂有嗎?我怎麽好像沒瞧見過?”
曹師傅擺擺手:“墨魚骨不比一般草藥,咱本地沒有,得從旁處運來,價格也就難免高上些許,尋常老百姓舍不得買它,郎中診病的時候,也就甚少將它寫進藥方。原先松年堂也曾常備著,可擱了好幾個月也無人問津,反而把藥給放陳了,所以,我們現在也和別的藥鋪一樣不存貨,等到有人要買時,再打發夥計來老顧這裡拿。”
“我說呢。”
葉連翹恍然大悟,又垂眼赧然道:“我今兒才發現,自己果真是個見識短的,看了那麽多藥書,竟從未留意過海螵蛸這種物事……”
“你才能看了幾本書?”
曹師傅哈哈一笑:“這世上的藥材海了去了,種類繁雜,名目也特別多,不經歷年月,哪能將那些個藥材知識全都嚼爛了吞下肚兒?莫說你了,就算是我,給人抓了一輩子藥,也不敢說自個兒能認盡天下藥材啊!況且,這海裡頭的東西嚜,咱原本就知道得少,你沒聽說過,不也很正常嗎?”
“嗯……”
葉連翹應了一聲,將手裡那塊墨魚骨翻過來調過去看了一回,似有意無意地小聲嘀咕:“這海螵蛸既然能治瘡腫,不知道能不能……醫紫癜風?”
說這話時,她的聲音並不大,吐字卻格外清晰,正正好傳進其他兩人的耳朵裡,那姓顧的漢子當即雙掌一拍,敞著大嗓門道:“喲,小姑娘,這你可問對人啦!”
“大叔您知道?”
葉連翹立刻抬起頭。
“原本我也不清楚這個。”
漢子笑容滿面道:“這不是,做了這盤生意嗎?每年總要往嶺南那邊去上幾回,當地人對海裡的各種藥材比我們懂得多,也是聽他們說起,我才知道,真有人用這墨魚骨來醫紫癜風呐!唉,這種疑難雜症,要想斷根,比登天還難,但若將墨魚骨磨成粉抹在患處,可以很快地使膿瘡消失,總能讓病人舒服一陣子,沒那麽糟心不是?”
“您說的沒錯。”
葉連翹讚同地點點頭。
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中西醫結合,尚且無法完全解決紫癜風這樣的疑難病症,更別提眼下這大齊朝了。無論如何,至少這墨魚骨能替那劉大哥減輕患病之苦,這就已經很不錯了。
煩擾她好兩天的事終於有了進展,她是真覺得歡喜,不過嘛,今天這狀況,倒真有些讓人玩味啊……
一大早的,曹師傅便拖著她來藥市,進了巷子不看藥,滿嘴嚷嚷著累得慌,非要找個地方喝茶。喝茶也就罷了,偏偏順腳就來到了顧大叔家,更巧的是,這位顧大叔做的藥材生意,剛好就能解決困擾她多時的問題……
一個巧合,或許真是巧合,但這麽多巧合疊加在一塊兒,那就只能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而這個人是誰,還用得著猜逢嗎?
說起來,“他”的安排實在稱不上高明,又或者應該說,他安排得並不走心,讓人很容易便看個通透。要麽他是把葉連翹當傻子,要麽就是,他壓根兒不在乎葉連翹能不能看穿其中關節,既然她不願意去向他請教,那麽他就搬個台階出來,讓她在解決難題之余,面子上也能過得去。
至於曹師傅,葉連翹相信,昨天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墨魚骨能治紫癜風,不過現在,可就未必了。
此時將事情戳破,沒有任何意義,葉連翹也便擺出一副興奮樣兒,笑嘻嘻地轉身道:“曹大伯,那咱們這就買一點墨魚骨回松年堂行不,等明天劉大哥來了,我也好馬上給他試一試——哈,多虧您領著我來藥市走一遭,我賺大發啦!”
“那怎不行?丫頭這下子松口氣吧?”
曹師傅嘿嘿笑起來,轉頭對那姓顧的漢子道:“你這墨魚骨,小姑娘正好用得著,給包上兩塊,回頭我讓小鐵把錢給送來。”
……
回到松年堂,葉連翹並未將事情與元冬、平安兩個說得太多,隻用“趕巧”二字帶過,便自顧自地去忙活。
待得隔天那姓劉的男子再上門,她便把準備好的藥末子交給小鐵,請他幫忙,敷在男人身上。
經過炮製的海螵蛸呈淡淡的黃色,配上拿醋熏蒸了整日的硫磺,用切片的生薑沾著一點點抹在紫紅色的丘疹上,不癢不疼,只有些輕微的針刺感。
“打今兒起,劉大哥你每天來一回,花上數日,你身上的丘疹應當就會消失,皮膚恢復平滑。”
她緩緩地對那男人道:“這法子並不能斷根,只是令你好過些,不至於大夏天裡連衣裳也不敢脫,但將來有可能還會複發。郎中給開的內服藥你照常吃著,敷藥的這段日子勤洗澡、少見風,我也會試著再想其他辦法,你……”
“我知道這病難治,能抹掉這些個丘疹,那就已經很不錯啦!”
男人卻是滿面感激,使勁點頭道:“葉姑娘你如今在這裡坐堂,我便沒甚可怕的,來日若這些個瘡再長出來,大不了我再來尋你就是——真是不知道怎謝你!”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去前邊兒大堂付了診金藥費,興高采烈地離開。
謝?真正該被感謝的那個,好像另有其人吧?
葉連翹有些無奈地歎口氣。
說起來,她好像真應該向那位“幕後英雄”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就算不當面道謝,也該找人給帶個話,否則,顯得她也太不懂禮。
然而,還不等她有所行動,正主兒卻自動現身了。
兩三日之後的黃昏,松年堂已打了烊,曹師傅如往常那般早早兒地便回家抱孫子,鋪子上的夥計和學徒也都走得七七八八。
葉冬葵手頭還有點活兒,預備做完了再走,葉連翹和小丁香便坐在大堂裡等他,恰在此時,蘇時煥來了,身後跟著的小廝手裡,提著一個精美的食盒。
“葉姑娘。”
與葉連翹招呼一聲,蘇時煥不疾不徐地踏入堂中,左右看看,眉毛一揚:“老曹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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