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娘幾個拉著葉連翹咕噥了好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結伴離開,葉連翹將她們送出門,轉過身一抬頭,就見葉冬葵正一臉嚴肅地盯著自己,目光中仿佛藏了些許不快。
“怎麽了?”
她明知故問,厚起臉皮笑嘻嘻將葉冬葵往屋裡拉了拉:“咱們有錢賺,哥你不高興?”
葉冬葵倒也依著她在桌邊坐下了,抬眼半真半假地瞪她:“你這主意,打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怪道前兩日孫嬸子來治臉,你那樣殷勤服侍周到妥帖,原來是指望著她給你做活招牌?連翹,這樣大的事,你怎地不與我商量?倘使出點岔子……”
葉連翹不慌不忙,在他對面也落了座,順手拎起燒得黑漆漆的水壺,倒了碗水給他。
“我不正是怕你嘮叨?”
她噗嗤一笑:“那方子咱們三個都用了,連隔壁孫嬸子試過也讚不絕口,你倒告訴我,能出什麽岔子?這錢難道你不想掙?今兒你要是想攔我,得給我個說法才行。”
葉冬葵苦笑著搖搖頭:“我哪裡是要攔你?隻不過,養家糊口原該是我的事,眼下卻讓你跟著操心,我這心裡頭……況且,這事兒你真想明白了?咱手頭攏共隻得那幾個錢,頭先兒鄭大娘她們,說的倒是興興頭頭,萬一等咱們把材料都買回來,她們卻又不上門了,那咱不得虧死?”
“這世上,哪有不擔風險就能掙著錢的好事?”
葉連翹往他臉上一瞟,稍稍低頭,衝身畔的小丁香使了個眼色:“哥你每天去城裡背麻包,不也得承擔受傷的風險嗎――對了,我說你那肩膀到底是怎麽回事,倒是讓我們瞧瞧呀!”
話音未落,機靈的小丁香便一下子蹦起來,竄到葉冬葵面前。
“就是就是,方才的事還沒說清楚呢,哥你趕緊讓我看看,到底傷著哪兒了?”
嚷嚷著就要去扯葉冬葵的衣領。
她這一串動作來得又快又猛,葉冬葵吃了一嚇,忙不迭地就往旁邊躲,一個不小心牽動傷處,臉立刻皺了起來,動作也因此變得遲緩,到底是被小丁香將領子拽得松散,肩膀露了出來。
葉連翹定睛一瞧,登時倒吸一口氣。
那少年的肩膀磨破了一大片,簡直沒一塊好肉了,舊傷累著新傷,大抵因為方才那一番拉扯,血珠又迸了出來,順著膊頭往下滴,即便是靠近手臂的完好處,皮膚也是烏紫紫的,看著實在嚇人。
所以,這兩天他之所以不讓兩個妹妹給自己洗衣裳,不必說,多半就是怕她們發現裡衣上沾染的血漬唄!
這背麻包的活兒,真不能再乾下去了啊……
“沒事兒,就是點小傷罷了,我是男人,養家是我分內事,你倆別擔心――哎哎,丁香你看你,好端端哭什麽?”
“秘密”被發現,葉冬葵頗有點訕訕地理好衣襟,轉頭見小丁香正抹眼淚兒,忙一把將她拽過來,低低地哄。
“丁香你乖啊,咳,這傷也就是看著嚇人,其實早就不疼了,真的,我幾時騙過你?”
小丁香只顧垂頭啜泣,抽噎得太厲害,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
葉連翹忽然就有點心酸了,伸手拉了葉冬葵一下。
“養家糊口,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哥你讓我試試,就試這一次,行嗎?若是出了紕漏,或是帶累咱家虧了錢,我往後就再也不琢磨那些個稀奇古怪的念頭了,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你已經答應了鄭大娘,我還能說什麽?”
葉冬葵歎了一口氣:“我也曉得你是為了家裡好……罷了,試試……就試試吧。”
他驀地想起來什麽,抬頭道:“連翹,今兒萬家嬸子說的那些話,你可別往心裡去,她那人……”
“你安心,我沒那工夫瞎琢磨。”葉連翹微微一笑,轉身就往灶房裡去。
“咱家沒有藥,但你那傷不管可不行。你坐好,我弄點鹽水給你洗洗。”
……
下晌,臨近晚飯時,鄭大娘果然再度上門,說是挨家挨戶地問過,總共有十二個女人願意來找葉連翹治臉。
至於其他人,倒不是不感興趣,隻是一時沒拿定主意,預備先觀望觀望再說。
葉連翹心裡有了數,隔天一早,叮囑葉冬葵在家安心休息,便領著小丁香又一次去了清南縣城。
快要過年,城裡愈發熱鬧了,彰義橋附近多出來十數攤檔,胡餅饊子擺了一路,油炸的香氣直往人鼻子裡鑽,蜜餞糕餅更是琳琅滿目,做得軟香粉嫩,叫人瞧一眼便舍不得挪開步。
身邊有人經過,扯著同伴高叫:“走哩走哩,難得撞見,去食檔切一碟軟羊,沽兩壺酒,痛快飲幾杯,別的事又再說!”
小丁香立刻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等咱這一回賺了錢,讓哥給咱買好吃的。”
葉連翹垂首衝她笑笑,拉著她的手三兩步進了藥鋪。
買桃仁末,花了二十四文錢,六兩豬板油,得要三十文,許是見她買的不算少,此番肉檔老板的面色好看了許多,一邊稱斤兩,一邊與她寒暄。
“小妹子這算來得早,要是再晚兩天,豬板油可就不是這個價啦,起碼得要九十文一斤!過年葉枷氤緣愫玫模俟笠駁寐蠆皇牽俊
葉連翹抬頭衝他笑了笑,心裡暗暗怎舌。
今天出來采購,這兩樣東西就花去他們兄妹三個一半家當,若過兩日月霞村裡還有人想來找她治臉,她豈不就隻能買高價貨?
真是糟糕,一個人她隻收八文錢,到時恐怕沒甚麽賺頭了!
正懊惱間,人群又是一陣喧嘩,似有七八個人,腳步凌亂,正往這邊疾奔而來。
葉連翹登時皺起眉,急忙轉過頭去看。
上一回進城便遇上蘇家派米, 鬧騰得一團亂,這次又是什麽?她隻是想買點東西而已,為啥就不能清清靜靜?
沒等她看清楚究竟發生何事,“砰”地一聲巨響,一個人影飛起,砸在了賣蔬果的小攤兒上,蘿卜柑橘滾了一地。立時就有四五個人衝上去摁住他,拳頭雨點一般落下,專揀頭臉等要害處砸,嘴裡還不住地罵罵咧咧。
“刁徒潑皮,跑啊,你再跑?!老子們逮不著你,趁早別做這差事了!”
四下裡,女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小丁香也給唬得不輕,哆哆嗦嗦拉住葉連翹的手:“二姐……”
“別怕。”
葉連翹將她拽到身後,努力往路邊退了退,想趕緊鑽出去,遠離這是非地,卻是人擠著人,半點縫隙也尋不著。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地上那人給打得隻有出氣沒有進氣,連聲哀叫也不聞,動手的那幾個也不輕松,眼見得是下了狠勁兒的,沒幾下便氣喘籲籲,兀自不肯歇。
“好了!”
正在這時,一個男子撥開眾人,慢悠悠晃過來,徑直走到事發地,停住腳步。
“都讓開。”
隻是輕輕巧巧三個字,便喝退了動手的那幾個,緊接著他低下頭,淡淡瞥了那半死不活的人一眼,猛然間,拔出腰間鐵尺,照著那人肚皮,狠狠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