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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顏》第25話 失望
  幾人在酒氣氤氳的狹小房中悶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待得薛夫人頭上藥酒充分滲入頭皮,葉連翹便再燒一鍋熱水,將藥酒盡皆衝個乾淨,一旁的使女便忙叨叨趕上來,替薛夫人絞乾一頭髮絲。

  “這藥酒起碼得連搽二十天才能見效,您若想穩當些,最好用上兩個月。”

  葉連翹將攤了一桌的物事拾掇好,抬頭笑著道:“這事兒交給旁人我不大放心,若是您方便,我每日便帶著藥酒去您府上……”

  “哎呀不用那麽麻煩!”

  不待她說完,薛夫人便把頭搖得撥浪鼓也似:“我不是說了嗎,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我倒更願意出來走動走動,瞧瞧你們這村裡的風光。我每天來找你就是了,左右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倘若我哪一日不得空出門,就提前打發丫頭同你說,到那時你再來城裡。”

  與她幾番來往,葉連翹也逐漸摸透了她的性子,曉得她不是個虛講客套的人,便也不再推拒,點頭應了下來。

  薛夫人喝了口水,撥弄一下剛挽好的頭髮,喜滋滋道:“我這頭髮被你捯飭一回,立時就覺得清爽許多,好不舒服!我說,正事兒也做完了,這會子,該跟我去城裡了吧?”

  葉連翹思前想後,始終不曾拿定主意,猶豫地看她:“還……真要去啊?”

  “這不是廢話,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在同你賣口乖?我這人最是說一不二,趕緊趕緊,收拾利索這就跟我出門!”

  小丁香在一旁已沉默許久,此時伸出手來拉了拉葉連翹的衣角。

  “二姐,要不你就去一趟吧,我陪你一起,好不好?我真盼著你頭上那塊疤能早點消去,萬家嬸子他們說話太難聽了……”

  葉連翹回身瞟她一眼,自個兒也熬不過那種“無疤一身輕”的誘惑,長出一口氣,對薛夫人道一句“給您添麻煩了”,便將酒壇抱去灶房放好,又回屋將擱著藥方的木匣換了個隱蔽的地方收藏,牽起小丁香的手,跟在薛夫人身後出了門。

  這一路上,薛夫人照舊是坐轎,只是行得慢些,時不時撩開小簾,與葉連翹閑聊兩句。

  身畔的小丁香蹦跳雀躍,若不是顧忌還有外人在,簡直恨不得唱起歌來,每隔一會兒,便要偏過頭去,衝葉連翹咯咯地笑兩聲。

  一行人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入得城中,便直奔薛夫人相熟的那間醫館而去。

  “那位冼郎中,對醫治外傷最有心得,在城裡名聲響亮得很呐!”

  小轎在醫館門外的台階前停下,薛夫人一下來便拉住葉連翹的手,絮絮叨叨道:“我敢打包票,整個清南縣,就沒有比他更好的外傷郎中!你隻管放一萬個心,哪怕要買再貴的藥,對我來說都只是拔根毛而已,有我這會走路的錢袋子給你做後盾,你啥都不用怕!”

  一面說,一面就扯著葉連翹踏入醫館中。

  眼下正是用飯時間,鋪子上沒什麽人,冼郎中坐在桌案後,津津有味地吸溜媳婦送來的雞湯面,冷不防覺得面前有兩個黑影,再聽得小學徒高聲喚他,道“薛夫人來了”,慌得丟下手裡碗筷,急急立起身。

  “薛夫人,甚麽風把您吹來了?”

  “莫說閑話,幫我瞧瞧這姑娘頭上的傷疤,可有法子醫。”

  薛夫人也不同他多言,徑自把葉連翹頭上裹著的帕子解了去。

  冼郎中忙不迭將口中的面吞下去,朝葉連翹面上一張,眉頭登時皺了起來,嘴裡吸了口涼氣。

  那傷疤血痂已完全脫落,留下半個孩童手掌大小的暗紅色印記,隱隱地已有點泛褐色,瞧著實在驚心。

  “姑娘怎會傷成這樣?你這疤……是鈍物所致?”

  葉連翹點了一下頭,小丁香快嘴,眼巴巴瞅著冼郎中:“是硯台。”

  “好眉好貌的小姑娘,誰如此狠心?”

  冼郎中低低嘀咕一句,笑著請薛夫人“先坐”,又吩咐小學徒看茶來,這才取過脈枕:“等我先探探姑娘的脈象。”

  循例診了一回脈,他又湊近了些,說聲“失禮了”,將葉連翹額上的傷疤摸驗一番,再坐回椅子裡時,整個人就沉默下來,眉頭擰得越來越緊,卻是半個字都不說。

  薛夫人性子急,見他如此,火氣噌地就上來了,一拍椅子扶手:“你倒是說話啊!唧唧歪歪是想急死人?”

  冼郎中膽兒小,吃了一嚇,肩膀都跟著抖兩抖,忙振奮精神,望向葉連翹:“姑娘這傷,有一兩個月了?”

  “嗯,不到兩個月。”葉連翹心中忐忑,彎起嘴角衝他笑了一下。

  “時間倒是不長,但這疤,實在太深了……”冼郎中便搖了搖頭,“傷口已然痊愈,現在用外敷的藥,效果也不大,我給開一劑消積排通的藥,姑娘回去吃上一段時間,沒事兒的時候,多用手掌根按壓疤痕,每次一盞茶的時間就行,家裡若有薑,也可切兩片在疤痕上摩挲,能活血……”

  葉連翹心中咯噔一下。

  這幾天她閑著時便常翻醫藥書,有意無意地,將注意力放在了祛疤上頭,很清楚消除疤痕這回事,最要緊是內服外敷相配合。這冼郎中,居然連外用的藥都不開……

  薛夫人在一邊聽得雲裡霧裡,不耐地追問:“你就說,吃了你開的藥方,這姑娘頭上的疤,多久能消去?”

  “這個……”

  冼郎中為難地搓了搓手:“薛夫人,我醫術不精,這姑娘額上的疤實在太深,吃了藥,或許能減淡一兩分,但若想完全祛除,只怕……若是疤痕靠裡一些,或許還能用頭髮遮蓋,可這姑娘的傷,就在眉骨上方……我這就寫藥方,無論如何,姑娘先吃一段日子再說。”

  吃了藥,傷疤能減淡一兩分,那又如何?到底這疤還是在她額頭啊,吃不吃藥有什麽區別?何必再讓薛夫人浪費錢?

  “不用了,多謝您。”

  葉連翹搖了搖頭,站起身衝薛夫人笑了一下:“薛夫人,咱們走吧。”

  ……

  站在醫館外,葉連翹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這位冼郎中是清南縣最好的外傷郎中,他都無計可施,也就是說,求醫這條路,幾乎是行不通的了。

  能夠坦然面對臉上的缺陷是一回事,但得知自己的疤很可能要陪著自己一輩子,卻又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

  說穿了,她也只是個年輕姑娘而已,真的沒辦法不失望難過。

  薛夫人從醫館跟了出來,拉著她的手急吼吼道:“你怎麽說走就走?冼郎中派不上用場,咱們再瞧別的大夫啊!我回去之後,也會再想其他辦法,我家老爺……”

  “夫人,方才我倒忘了提醒您了。”

  葉連翹打斷了她的話:“您如今正在用生發方, 飲食方面需得注意一些,油膩辛辣的東西不要吃,像芝麻、核桃這類物事,雖對生發有好處,卻並不適合您,最好連碰都別碰,平日裡多吃點魚蝦、豆腐,越清淡越好——今天耽擱您多時,實在抱歉,這會子我還得去松年堂一趟,咱們明日見。”

  說罷,扯著小丁香轉身離去。

  薛夫人在她身後叫了兩聲,不見她應答,隻得歎一口氣,上了轎,往木棉胡同去了。

  姐妹倆慢吞吞行至松年堂門前,由始至終,小丁香一直死死低著頭,一個字都不曾說。

  大堂內彌漫著藥香,櫃台後的曹師傅包好一包藥,不經意抬頭,瞧見葉連翹,立時笑著招呼。

  “喲,小妹子又來買藥?”

  “曹師傅。”葉連翹勉強衝他笑了一下,“配醒頭香。”

  醒頭香這東西,是大齊朝的常見之物,所用不過荊芥、滑石、木樨之類,每個藥鋪都能配,不需要她提供藥方。

  “行嘞!”曹師傅痛快答應一聲,正要轉身,卻驀地一頓,朝她臉上瞅了瞅,“怎麽打蔫兒了?有人欺負你啊?”

  葉連翹張了張嘴,未及說話,小丁香卻猛然“哇”地哭出聲。

  “曹……曹師傅,我爹常說醫藥不分家,松年堂是清南縣最好的藥鋪,你認識的人一定多,你能不能……幫我們介紹一個好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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