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葉冬葵滿面愕然,不由自主回身瞅了瞅站在稍遠處的葉連翹。
就算要治疤,也不在這一時半刻呀,這大晚上的……
門外的幾人也曉得眼下這辰光,葉冬葵不會輕易放他們進屋,便拚命往前擠了擠,將大門堵個嚴嚴實實,為首的男人心急火燎道:“小哥,我們知道不該這麽晚來攪擾,這不是……實在沒轍了嗎?那葉姑娘是你妹子吧?咱倆年齡雖差得多,但你也是當哥的人——就是剛才,我家裡最小的妹妹,一盞熱燈油,全潑在臉上了……你說,這要換了是你,能不著急?”
葉冬葵登時愣住了,而一旁的葉連翹,則聽得心肝兒一顫。
下午她才將將與曹師傅見過面,彼時那老先生還樂樂呵呵的,不想晚上就出了這等事。姑娘家對容貌看得最為緊要,這臉上受傷的滋味,她可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也顧不得許多,急急一步踏到門前,擰眉道:“請郎中了嗎?”
“你便是葉姑娘吧?”
男人見著她,立刻面露欣喜之色:“我們出門前,已另外打發人去請郎中,但我妹那傷瞧著挺重,只怕會留疤,所以我爹才讓我們來請你,盼著你能同郎中一塊兒斟酌該如何醫治。不過……”
他不自覺地往葉連翹額頭掃了一眼,遲疑道:“姑娘這是剛敷上藥?聽我爹說,姑娘額上的傷疤就是自己想法兒治的,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這藥膏,自然是有奇效,只是黑乎乎的不大好看,你……不願意就這麽出門吧?”
“不打緊。”
葉連翹搖搖頭:“大晚上的也沒人看我,就這麽去吧。方才我聽見外面打更,已經過了戌時了,五刻就要關城門,耽誤不得,咱們這就走。”
說罷立即跑回裡屋,將頭髮拾掇得齊整些便要出門。
這邊廂,葉冬葵也急吼吼地將衣裳穿戴好:“我同你一起去。”
“你去幹什麽?”葉連翹看他一眼,“丁香還在家呢,你……”
“得了吧!”
葉冬葵把眼睛一瞪,往門外努努嘴:“人家心疼妹子,你去一趟是該當的,但我怎麽可能讓你深更半夜單獨跟著陌生人在外頭瞎走?我自個兒的妹子,我也擔心啊,別跟我廢話!”
話音未落,人已是搶先跳出門去。
葉連翹心下感動,禁不住在他身後,笑彎了嘴角。
……
兄妹倆先把小丁香送去隔壁孫嬸子那兒托她照應,一行人便馬不停蹄地往城裡跑。緊趕慢趕,終於是在關城門之前入了城,猶自不敢歇,一路狂奔著衝到位於甜醬胡同的曹家,剛踏進院子,身後便傳來悠長的銅鑼和竹梆聲。
二更天,宵禁開始了。
四下裡,家家戶戶早已吹燈歇下,唯獨曹家院子裡卻是燈火通明。曹師傅幾乎是立刻從堂屋裡迎了出來,瞧見葉連翹和葉冬葵,便是長歎一聲。
“連翹丫頭,葵小子,這麽晚了,給你倆添麻煩……”
“曹大伯,您總說不讓我同您講究那些個虛套,既如此,您就更不用和我這做小輩兒的說客氣話了。”
葉連翹朝他笑笑:“您閨女在哪兒,我想先瞧瞧她的情況。”
“就在堂屋。”
曹師傅忙不迭往旁邊讓了讓,將她引進屋,又安頓葉冬葵去了另一處喝茶休息。
堂屋裡擠了五六個人,或站或坐,還有人極不安生地來回走動。幸而這屋子還算寬敞,窗下留出來一個空兒,半舊的躺椅上倚著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左半邊面上敷著用涼水浸過的手巾,遮住了傷處,看不分明。
葉連翹心中有點吃驚。
她還以為,以曹師傅的歲數,他閨女起碼也有十七八了,卻不想竟是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姑娘。中年得女,全家免不了偏疼些,怨不得一個個兒都這樣緊張。
那姑娘身側,還坐了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瞧模樣打扮,倒像是個郎中。他坐在那兒,滿臉是明明白白的不耐煩,轉頭看了葉連翹一眼,面色立時就是一變。
“老曹,你非讓我等著,就為了等她?你腦子被炮仗炸了吧你?她毛還沒……”
“謝先生莫要瞧不起人。”
曹師傅這會子也是心焦,沒耐性好言好語地敷衍,皺眉道:“這姑娘姓葉,前些日子城裡有錢人家夫人個個兒追捧的七白膏,就出自她的手。醫術她自是半點不懂,但論及讓我閨女不留疤,臉上光生生,你卻未必能趕得上她!”
那謝郎中這才不言語了,氣咻咻把臉側過一旁。
葉連翹沒心思在細處上與他計較,轉頭衝他笑了一下:“先生可是已替曹姑娘瞧過?”
“你那麽能耐,問我幹嘛?自個兒看唄!”謝郎中沒好氣地從鼻子裡噴出一股冷氣。
曹師傅氣得不輕:“謝先生,我請你來,又不會短了你的診金,你何必如此?”
“沒事兒,我自己看。”
葉連翹回身衝他擺擺手,三兩步走到那姑娘面前蹲下,眯起眼對她一笑。
但凡燙傷的人,稍微嚴重一點,疼痛便非常劇烈,莫說是一個女孩兒,即便是男子也難以忍受。許是因為疼痛,那姑娘一直有些懨懨的,然而看見了葉連翹的笑容,她也立即咧了咧嘴,下一刻,就因為牽動傷處,“嘶”地倒抽一口冷氣。
“好了好了,你別笑。”
葉連翹輕輕拍一下她的肩:“我現在要拿開手巾瞧瞧你的傷口。你放心,我手腳輕,絕對不會弄疼你,你信我好不好?”
“我不怕疼,你隻管看。”那姑娘馬上點了頭,小聲道,“我聽我爹提起過你,他說你額頭上原先有塊疤,自個兒給治好了,那個黑乎乎的藥膏,就是祛疤的吧?真夠難看的——不過你長得挺好看。”
“不許說話。”
葉連翹含笑睨她一眼,小心翼翼將涼毛巾揭了去。
這姑娘長了一張可愛的小圓臉,平日裡瞧著應是很招人喜歡,但此刻,她左邊面頰從顴骨到下頜,遍布著十數個大大小小的燎泡,連帶著周圍的皮膚也有些發紅。
“我得摁一下你旁邊的皮膚,看看傷口到底有多深。”葉連翹交代了一句,立馬伸出一根手指,將那姑娘鼻翼兩旁的皮膚稍稍往下壓了壓。
創面濕潤、創底鮮紅、局部紅腫水腫、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多虧她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便常常翻看蘇時煥給的那本醫書,眼下經過仔細檢查,便能斷定,這姑娘的燙傷雖然瞧著嚇人,實際上卻並不非常嚴重,只要醫治得當,半個月至二十天就可痊愈,不大會留下瘢痕,但很有可能出現顏色沉積。
“別擔心,情況不算糟。”
她寬慰了那姑娘一句,緊接著卻又忍不住埋怨:“你也太不當心了,這到底怎麽弄的?”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
不等那姑娘開口, 站在門邊的曹師傅便怒氣衝衝地搶著道:“家裡孩子多,這丫頭,都當了姑姑了,還是成天沒大沒小,跟著侄子輩兒的瘋鬧。小娃子玩起來手上沒輕重,撞翻了油燈,正好全潑在她臉上!紀靈兒,我看你就是活活想氣死我!”
原來這姑娘叫曹紀靈……
葉連翹回了頭,就見曹紀靈偷偷別過臉吐了吐舌頭,正掌不住要笑,又聽得曹師傅問:“謝先生,連翹丫頭,這閨女滿臉都是燎泡哇,依你們看,要不要乾脆一氣兒都給挑破?”
“這個不必。”
謝郎中許久沒出聲,這會子便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傷處不在關節等容易活動到的地方,倒不如等燎泡自行消去,若是一個個挑破,皮都粘在傷口上,只會更加疼痛難忍。”
葉連翹從醫書上看見過這種說法,知道謝郎中並未說錯,只是……
她又回頭看了看曹紀靈,就見那姑娘正衝她俏皮地眨眼。
這曹姑娘,看來是個活靈活跳的性子啊,如果是這樣……
她原本不想說,以免惹得那謝郎中更不高興,但忍了又忍,還是憋不住,輕聲道:“我覺得……還是把燎泡都挑破了好些。”
感謝瑾寶。同學打賞的平安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