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連翹垂下眼,朝蘇時煥手中望去,便見那深綠色的物事,原來是一株盆栽,葉片約莫三寸來長,生得肥厚碧綠,邊緣和頂端布滿小齒。
羅幃花這名號,她從未曾聽說過,但眼前這玩意兒,不就是蘆薈嗎?
這東西對於燒燙傷的確很有好處,然而卻是外來貨,在現今的大齊朝十分少見,真真兒能配得上“珍貴”二字。論起來,曹師傅也不過是蘇家眾多產業之中一間藥鋪的抓藥師傅而已,他閨女受了傷,蘇時煥竟能如此慷慨……
人品真是沒話說啊!
她盯著那株盆栽看了許久,腦子裡亂七八糟跑些不著調的念頭,蘇時煥便微微笑起來,喚她一聲:“葉姑娘。”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葉連翹這才省起自個兒原本是打算去洗臉的,忙衝他笑了一下,拔腳就往灶房的方向去。都躥出去好兩步了,忽又回轉身,接過他手裡的羅幃花。
“這個交給我吧。”
話音未落,人便跑了個沒影兒。
大清早的,曹家上下一片忙亂,人人都在張羅手頭的事,蘇時煥便也沒進堂屋,自己動手搬了張椅子,就在院子裡落了座,曹師傅慌慌沏了茶來,陪他坐著閑聊天。
“昨兒個,實在多虧了那葉家閨女了。大晚上的被扯到城裡來,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進了門,連口水都沒喝,就忙著去瞧我家紀靈兒,在床邊守了一宿呐!”
曹師傅搖頭歎息道:“她哥不放心,陪著一塊兒來了,只怕沒能睡個安穩覺。就這樣,人家兩兄妹卻一句怨言沒有,照樣笑呵呵的——兩個孩子都踏實有善心,將來走不了歪路,怨不得他們的爹能這麽放心。”
蘇時煥思索著頷首:“嗯,他們兩兄妹,確實不錯。”
“連翹那丫頭,還是個嘴甜的。”
曹師傅一拍手,啼笑皆非地接著道:“昨晚上我請了那謝郎中來給我家紀靈兒治傷,四公子您也曉得,他那人是出了名的刁鑽乖張火氣大,一句話不合他意,立馬就要跳腳,誰成想,居然被連翹丫頭三言兩語就給糊弄得沒了脾氣!哎呦呦,我那會兒正發愁,也沒心思琢磨別的,過後想起來,真覺得好笑!”
正說著,葉連翹便捧著個盤子從灶房裡出來了。
額頭上黑色的藥膏已被盡數洗去,十幾歲的姑娘,本就天然擁有好氣色,再加上她因為做了美容養顏的買賣,自個兒也就格外注意保養,雖是鄉下丫頭,卻是紅唇嬌豔豔,面龐細嫩剔透,在太陽下泛著瑩瑩的光。
曹師傅聽見腳步聲回頭,隨即就是一怔,小聲嘀咕:“噫,這年輕姑娘就是佔便宜哩,一宿沒怎睡,怎地瞧著還如此……”
這當口,葉連翹已經來到他二人面前,笑吟吟道:“羅幃花的葉片,就是要用新鮮的才好,裡頭的汁子對傷口愈合極有好處,而且對燒燙傷最有效果。我馬上就給曹姑娘塗抹一回,以後每天塗三次,那幾個被包扎起來的水泡,等過兩天拆了紗布再用,曹大伯您別忘了。”
剛摘下來的羅幃花葉子,被她用小刀橫著割開,飽滿的汁液有些許滲出,滴在盤子裡,倘若湊近一點,能聞到一股非常清爽的氣味。
“行,行行。”曹師傅連連答應。
一旁的蘇時煥卻是眉頭輕輕一動:“葉姑娘,這羅幃花在大齊朝不是常見東西,你怎麽知道該如何使用?”
“我爹是郎中啊。”
葉連翹想也沒想,張嘴就答。
好吧,那個叫葉謙的男人,直到現在她還沒見過呢,卻已經被用來當了好幾回的擋箭牌,而且越用越順手。本來就是嘛,她爹是郎中,還是遊方郎中,走南闖北什麽沒見過?碰上了稀奇古怪的物事,回來跟自家閨女說一說,也很正常唄!
毫不意外的,蘇時煥輕易就信了她的話,沒再追問下去,眼見得她踏上台階,卻又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蘇四公子還有事兒?”葉連翹回過頭。
“我是想問你,考慮得怎麽樣?”
蘇時煥淡笑著道。
葉連翹當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去松年堂坐堂一事,心想自己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沒有必要再往後拖,於是含笑點點頭:“我想好了。”
蘇時煥顯然對她的答案很滿意,笑容拉大了些:“如此甚好,既這樣,這一兩天你就開張單子出來,需要甚麽家什,置辦哪些物件,考慮周全之後交給薑掌櫃,倘若你哥能做,就讓他順手一塊兒給做出來,別的再打發人去買。另外……”
他低頭想了想:“雖說你是來坐堂,不靠售賣面脂膏子之類的東西賺錢,但那起常用之物,鋪子上多多少少還是該備著點。趁著這幾天店裡還在收拾,你好生琢磨,估計哪幾種產品會受歡迎,就先製一些——從現在開始,松年堂的藥材你可隨意使用,不用再付錢。”
“好。”
葉連翹脆生生地應了,抿唇一笑,轉身鑽進曹紀靈的房間。
……
經過一夜,曹紀靈的傷情穩定下來,傷口處理妥當,又有蘇時煥送來的羅幃花幫助痊愈,葉連翹便也不用再守著,葉冬葵直接從曹家去了李木匠的鋪子,她則自顧自回了月霞村,臨走之前同曹師傅商量好,等將來解決了曹紀靈的傷疤問題,再收診金不遲。
接下來一段日子,葉家三兄妹便又開始忙碌起來。
葉冬葵在李木匠那裡結了一貫半的工錢,隔天便又去了松年堂乾活兒,半點不耽誤;葉連翹領著小丁香一趟趟地在城裡和村間來回,足足采辦了幾大包藥材,開始著手製作各種美容產品。
廣受歡迎的七白膏自然不能少, 各種各樣的洗麵粉、玉容膏也必定是常備之物,此外,婦人們愛搽的頭油,也專門製作了有油無油兩種,為的就是不讓薛夫人那種情形再發生。
與此同時,松年堂也正式開工修葺了。
按照薑掌櫃的吩咐,這一番修整工作並沒背著人,每日裡鋪子上照常做著買賣,葉冬葵便前前後後叮叮當當一陣敲,動靜兒大得很。
松年堂素來價格公道態度好,往來的買藥人著實不少,進了店門,聽見響動,便少不得要打聽上一句。
每每此時,小學徒便理直氣壯地道:“前段日子,製出那七白膏的葉家姑娘,你們可知道?她可不是只會做面脂膏子,從頭頂到腳底,只要是容貌上有煩惱,她都能解決,本事大著呢!松年堂請了她來坐堂,眼下正是在給她打造各種物件兒,往後你們有啥不妥隻管來,一準兒能瞧見她!”
松年堂背靠蘇家,這話的影響力,無疑是巨大的,葉連翹即將去松年堂坐堂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清南縣。
薛夫人向來與葉連翹投緣,得知此事,自然滿心裡替她高興,其余那些個同葉連翹常往來的婦人,也都紛紛覺得如此一來,往後要找她就方便許多,也都很是歡喜。
消息傳得太快,不幾日,城中便是人人皆聞。
葉連翹仍是城裡鄉間不斷穿梭,這日午後,她照例領著小丁香去松年堂取藥,便被人在門口堵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