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人來人往,大夥兒都準備著要回家了,腳步輕快笑容愉悅,從衛策身邊經過,不忘了同他打招呼,更有人擠眉弄眼地調侃:“嘿,想當年,我剛成親的時候,我媳婦也見天兒跑來衙門尋我,一會兒不見就離不得哩……”
“明明這小半年,我才是第二次來,何曾見天兒來尋?”
葉連翹撇撇嘴,等那人走開了,便小聲嘀咕一句,心裡覺得訝異,抬頭道:“你怎知我來找你便是有事?我都說了是順路……”
“問這種問題你傻不傻?”
衛策頭也不抬,接過夏生遞來的包袱,領著葉連翹往外走,出得偏門,方淡淡道:“你自己也說,此番才是第二次往衙門裡來,若不是有事,你跑來做什麽?”
“你的意思是嫌我來的少了?”
葉連翹好笑:“那行唄,既如此,往後我便天天……”
“行了,說吧,到底何事?”衛策打斷她的話,“你帶那位姓祁的嫂子去不老堂拿什麽來著?”
“她閨女好似生了濕瘡,她便來問問我該如何是好。眼下城中幾乎所有的藥鋪都沒開門,剛好咱家鋪子上還有些藥材她能用得上,我便領她走一遭。”
葉連翹跟著他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說到這裡,腳下便稍稍一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們走到通達巷那裡時,碰見蘇家四公子了。”
“嗯。”
衛策顯得很平靜,仿佛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那又如何?”
“我看見……”
葉連翹抬頭飛快地瞟他一眼:“他身邊常跟著兩個小廝,你可有印象?今日我便是碰見他和其中一個,站在牆根那裡說話,三言兩語。也不知怎的,他便揮手給了那小廝一巴掌。”
“所以呢?”
衛策仍舊一臉淡定:“你想說什麽?”
對於他的這種反應,葉連翹實在非常不滿,瞪圓了眼睛狠狠剜他:“你這是什麽態度啊?這事若換過旁人,自然不算什麽,可那蘇家四公子,你曉得的。他一向待人溫和有禮。冷不丁瞧見他打人,還用那麽大的力,打得那小廝連連後退。換做是你,瞧見了能不吃驚?”
“我不吃驚。”
衛策不假思索地搖搖頭:“畢竟你也成天打我來著。”
“我何曾……”
葉連翹臉上一紅:“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別打岔行嗎?”
“我便是不知,這跟你有何乾系。”衛策偏過頭掃她一眼。“他打人了又怎麽樣?那小廝連性命都是他的,挨兩下有何緊要?官府也管不了。何況是你。”
“我又不是想管。”
葉連翹撇撇嘴:“你說的沒錯,這跟我的確沒關系,只不過,抽冷子瞧見那蘇四公子一反常態。我難免有些吃驚,跑來找你,一則就是想同你絮叨絮叨。二則……”
說到這裡,她便悄悄往衛策臉上一打量:“到底之前蘇大夫人那事兒……”
“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衛策面上無半點笑容:“我聽人說。別的女子有了身孕,不是吃不下睡不著,便是通身難受,怎地你卻與旁人不同,不僅脾氣差,還突然變成個包打聽?能告訴你的事,我不會瞞你,這不能說的,你問一千次一萬次也是白搭,我勸你省省口水吧。”
“透露一點也不行?”
葉連翹還真是沒法兒就這麽死心,兩步小跑繞到他身前:“就說一句……”
“不行。”
衛策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其實葉連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便對這事心心念念放不下,知道不該打聽,卻又偏生管不住自己。這會子聽見他答得這般斬釘截鐵,簡直沒有絲毫商量余地,心下就不痛快起來,索性不再搭理他,氣衝衝地走到前頭,回了家,立刻蹬蹬蹬地上了樓。
聽見動靜,萬氏從灶房裡出來了,擦著手望向衛策:“可巧,你兩個怎麽一塊兒回來了?”
再抬頭看看樓上,眉頭一皺:“你又惹她了?不是我說你,好歹比人家大五六歲,就不能讓著點兒?她揣著孩子,本就比平日裡氣性大,你……哎這是什麽?”
話沒說完,注意力已被他帶回來那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吸引,三兩下拆開來,登時一聲低呼:“呀,你是錢沒處使了怎地?!”
包袱裡是各式各樣的炮仗,這玩意兒過年時家家戶戶都要用到,圖個吉利而已,並沒甚麽出奇。只是除開炮仗之外,包袱裡還有幾個小小的煙花。
這年頭,大型的焰火,即便是富貴人家,也只在逢年過節時會置辦一些給家裡孩子玩,尋常百姓卻是決計不會把錢花在這閃一下便消失不見的東西上頭。包袱裡的煙花雖然個頭很小,且也不是點燃了便衝上半空的那種,至多只能在地下轉一轉,然而即便如此,它的價格也絕對不會便宜。
“過年玩玩,花不了兩個錢。”
衛策衝萬氏笑了一下,抬頭望望二樓的窗戶:“連翹,你要看嗎?”
葉連翹正躲在屋裡生悶氣,聽見他呼喚,不情不願蹭到窗戶邊上,往下張了張。
這當口,他已將一個煙花點燃,火光四濺,那東西像個陀螺似的,在院子裡轉開來。
萬氏給唬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就往堂屋裡躲,葉連翹卻是立時來了興趣。
同她從前生活那個年代的煙花相比,現在院子裡滴溜溜轉的那東西,無疑要寒酸許多。只是……
“……我就來。”
到底是按捺不住,她沒好氣地嚷了一聲,也顧不得再跟衛策置氣了,縱然心急,依舊是將步子踩得穩穩當當。跑進院子裡。
“過來。”
衛策把她拽到自己身後,攥住她手腕:“先點一個給你瞧瞧,余下的明日再玩。”
“看不下去了……”
萬氏躲在堂屋裡嘟囔,卻又掌不住要笑,盯著院子裡那二人瞧了半晌,無奈搖搖頭,轉身去了灶房。
……
因了有身孕。大年初二。葉連翹自然不必再回月霞村,每日裡安安心心地呆在家中吃吃喝喝。衛策每隔一天得去衙門裡當值,卻也沒什麽事可忙。申時便準時回家,整個新年,倒也過得順順當當。
正月初五是開市之日,對於城裡的很多買賣人來說。年節到這一天也就結束了。府城裡在街上行走的人雖然還不多,大大小小的鋪子卻已經重新開了門。巴望著新的一年,能賺得盆滿缽滿。
不老堂自然也不例外。
初五這天,平安從清南縣趕了來,算是正式開始在這裡上工。
她一出現。葉連翹頓時就覺得自己多出來一條十分得力的臂膀,重又在夏青和阿杏阿蓮面前將她介紹一回,說好了晚上一起吃一頓。緊接著便把她拽進裡頭隔間,取了各種方子來與她瞧。
“喏。除開之前咱們在清南縣就製過的那些丸藥和膏子頭油之外,我又新琢磨了一些方子出來,都在這裡。現下我不能胡亂接觸藥材,等到要製什麽東西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看著,你來動手,這些個方子,你得空時便多看看,就算不能一下子全記住,至少心裡要有個數才好。你先好好看,過後我要抽問,你若答不上來,要罰的。”
她半開玩笑地道,又與她商量,既然住處一時半會兒還沒著落,便不如暫且安頓在鋪子上,橫豎這通達巷人多熱鬧,夜裡更夫來得也勤,還算是城中一個比較安全的所在。
平安連連點頭,從她手中接過美容方,真個如獲至寶,登時便迫不及待地拿到一旁去看,就連手上做事時,嘴裡也不停地念叨,委實將一顆心都擱在了上頭。
這有經驗的人一來,立馬就能看出差距。
到底是曾經接觸過藥材行當,又在松年堂裡做了一年的女夥計,與阿杏和阿蓮相比,平安無疑上手很快,不過三五天,便將鋪子裡的各樣事體了解得一清二楚,各種美容方,雖然尚未能完全吃透,卻也明白了個大概。
一開始,葉連翹還有些擔憂,不知平安的到來,會不會讓阿杏阿蓮心下不痛快,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純粹是瞎操心。
阿杏阿蓮姐妹倆,都是性子很單純的姑娘,知道平安比自己懂得多,便常跟在她身後發問,還隔三差五帶些自家做的吃食來與她。三個姑娘關系甚好,鋪子裡也愈加熱鬧,葉連翹徹底安心,每日雖仍舊往不老堂去,卻不知比從前松快多少,盡可以在裡面隔間裡躲清閑,累的時候,也盡可以小憩片刻,這才覺得,自己終於有了點甩手東家的架勢。
這日午後,葉連翹照舊在裡面隔間歇著,平安在製藥房裡忙活,忽地阿杏進來喚她,說是外頭有個男人,帶了些用得只剩個底兒的瓶瓶罐罐來,問是不是出自不老堂之手。
平安隨她出去,隻一瞟,一眼就瞧出櫃台上的那些盛裝護膚品的木匣子、小瓷瓶,皆是從前松年堂之物。
“您有什麽事?”
她對站在櫃台邊的男人抬眼笑了一下。
那男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管事,客客氣氣也衝她一笑:“聽說您們不老堂的東家,從前在清南縣的松年堂裡做事吧?這幾種膏子,我家夫人和小姐用著甚好,想再買一些,去清南縣打聽了才知,松年堂現下已不做這買賣了。不知是否出自你們東家之手?若是的,我在這裡買也是一樣。”
“應該不會錯。”
平安隨手拿起一個木匣子來,打開蓋兒,低頭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點,回頭對阿杏道:“這當時還是我同東家一塊兒做……”
說到這,突然一停,重新仔細看了看手上的那一點膏子:“不對,這好像……不是當初我們做的那一種。”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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