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碩山被正式任命為南海市代理市長的一個月後,張生的理論考試成績也出了結果,不出所料,他正式獲得了執業醫師的資格,同時,參加的中醫執業資格考試也順利通過,隨後便接到院方通知,他被海軍部隊特征入伍,正式成為具有軍籍的文職幹部,初步評定為專業技術等級十一級,文職七級,也就是通常意義上所說的文職上尉。
這天下午,張生來到醫院政治處,吳處長親自接待的他,同他談了談會派他下地方援醫,擔任本院在青陽援建的八一醫院副院長兼中醫內科主任的事情,時間為兩年,如有特殊情況再另行安排。
青陽八一醫院即為原青陽縣中醫院,軍方援建後更名為八一醫院,不過青陽本地人,還是習慣稱呼其為中醫院。
對於張生被任命為中醫院副院長,張碩山自然感到無奈,明明希望兒子下去鍛煉,卻變成了變相提乾,不過兒子已經是部隊的人,隻能聽從部隊的安排,想來是海軍醫院領導認為,以兒子的醫術,更適合在這個老字號的中醫院發光發熱。
吳處長很是寬慰了張生幾句,讚揚張生政治覺悟高等等,當然,也隻是場面話,任誰都知道,張生得軍隊首長首肯應征入伍,而且起步就是上尉,前途無可限量,現在下去,多半是為了鍍金,隻是青陽這個地方,條件實在有些艱苦就是。
從政治處出來,張生在醫院轉了一圈,和吳敬榮主任算是告了個別。
吳敬榮倒是挺實在,連聲道喜,更笑著說:“穿上軍裝了,就要高標準要求自己,可不能跟過去一樣。”這話,倒是真的關心,不似以前,隻是拿張生當二世祖看。
張生笑著說是。
張生走的時候在門診樓前遇到了何珊珊,她穿著雪白的護士製服,裙擺下是純白絲襪和白色軟底的護士鞋,襯得這位美少女更加的清純難言。
隻是何珊珊看起來有什麽心事,俏臉含愁,鬱鬱寡歡的樣子,而且有些走神,和張生擦肩而過都沒有看見張生。
張生叫住了她,她才啊的一聲回神,旋即有些驚喜的說:“張哥,好幾天沒見到你了,聽說,你要走?”說著話,就輕輕歎口氣,說:“以後再也見不到張哥了,不過不管怎麽說,恭喜張哥。”
看得出,何珊珊是真的替自己開心,隻是好像有什麽心事,愁眉難展,張生笑道:“我會回來看你的。”這話不假,不管何珊珊是不是小師妹轉世,但在這個世界,她就好似自己的小師妹,自己也不想從她生活中消失。
何珊珊卻輕輕搖頭,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問道:“張哥,你晚上有時間沒有,我想請你吃飯。”
張生琢磨了一下,搖搖頭,“明天吧,今晚有人約了我。”
何珊珊輕輕歎口氣,小臉光彩越發黯淡,神思不屬的走了。
張生見她樣子,好像是有什麽極為難的事,絕不是舍不得自己和自己吃頓飯那麽簡單,正想追上去問,對面,走來了幾個熟人,都是一二線的中青年醫生,劉學范也在其中。
見到張生大家圍了過來,都連聲道喜,包括劉學范,也是滿臉堆笑,態度謙卑。
現在也不得不服,雖然張生因為何珊珊給過他一個耳光,但劉學范深知,合同醫生想轉軍籍,那是千難萬難,基本斷了門檻。便如他自己,窮其一生,不管醫生生涯如何,想穿上軍裝卻絕無可能。
在部隊醫院,軍籍醫生和地方合同醫生那是兩個階層,
甚至有點類似於地方上正式工和臨時工的區別。 是以劉學范隻能忘了那一掌之辱,陪著笑和張生拉關系,只求以後張生不要找他晦氣。
對劉學范的變臉,張生也沒多說什麽,對旁人怎樣,也對劉學范怎樣,笑著和他們聊了幾句。
和眾人寒暄完,眼見何珊珊已經沒了人影,張生隻得作罷,心說何珊珊的事情,明天找人打聽打聽。
晚上的時候,邱五開車來接張生,說是要給生少慶祝慶祝。
這一個月,張生每日修心養性,晚上已經不大出來,寫字作畫陶冶性情,除了邱五,基本和以前的朋友沒了接觸,今天邱五打了幾次電話,張生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過去完全割裂,便也欣然應允。
在明珠大酒店邱五開了間套房,來給張生慶祝的都是老朋友,不是富二代、三代,就是市裡幹部的公子。
二十幾個男男女女的PARTY,極為熱鬧。
張生父親遷升南海市政府第一把手,晉升副省級官員行列,這些往日的朋友面對張生又有些不同。
更何況,張生入了軍籍,而且是以醫入軍旅,更是海軍司令點名要去的部隊。
市建委主任彭國定的小兒子彭小海,比張生年長兩歲,在市公安局工作,雖然也算這個圈子裡的人,但他以前並不像別人那樣捧著張生,一來他的父親掌管要害部門,同樣是市裡舉足輕重的人物;二來彭小海在市局乾的有聲有色,多少覺得張生是個草包。
在這個小圈子裡,張生和彭小海各有一幫擁躉,算是這個小圈子裡並駕齊驅的兩個領袖。
但今天,彭小海卻主動的走過來拿紅酒和張生碰杯,笑著說:“你小子是真人不露相,我聽說了,你拿手術刀可有一手呢,看來以後哥幾個想長命百歲,都指望你了!”他道聽途說,自然對詳情不大清楚。
張生笑道:“客氣客氣”。
這種反應又令彭小海很意外,很快就感覺到了,面前張生和過去的不同。過去的張生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暴躁膚淺,現在的張生呢,兩個多月不見,那氣度,隱隱有了翩翩佳公子的風采。
吃喝玩樂,漸漸散場後,邱五湊到了張生的身邊,笑嘿嘿說:“大少,都給你安排好了,晚上別走了。”說著話,將一張房卡塞到了張生手裡,笑的很猥瑣:“這個質素保管好。”
張生正想說話,手機響了兩聲,有人發來了信息。
“張哥,我在明珠酒店的咖啡屋,你有時間嗎?”發信息的聯系人是何珊珊。
張生便把房卡扔給了邱五,“你自己享受吧。”晃晃手,施施然離開了房間。
……
明珠大酒店咖啡屋裝修精致,到處都是璀璨的水晶光芒,奢華中彌漫著淡淡的浪漫氣息。
張生的目光很快就找到了靠窗座的何珊珊,不由得眼前一亮,很少見到何珊珊的便裝打扮,她穿著一身時尚靚麗的休閑裝,淡藍色掛著長串精致飾物的長衫,藕白色的細細牛仔褲裹得她纖長玉腿曲線畢露,小巧時尚的淡白色休閑平底鞋,露出蕾絲襪的小小花邊,整個人顯得明豔動人,溫柔婀娜,有一種很純淨的美。
“姍姍,發什麽呆呢?”張生坐下後,何珊珊好似全沒有感覺,隻是用湯匙慢慢攪動著杯裡的咖啡,也不知道她這是第幾杯咖啡了。
“啊”,何珊珊一驚回神,赧然道:“我,我沒看見你。”
“想什麽呢?”說著話,張生同跟他過來的侍應生也要了一杯咖啡。
“很多事。”何珊珊輕輕歎口氣。
張生看著她,沒說話,小師妹並不像她這樣,總是鬱鬱寡歡,滿腹的心事。
“張哥,我也要走了,回青陽,那裡是我的家鄉。”何珊珊眼神望著遠方,有些惆悵。
“你是青陽人?”張生怔了下,這倒是不知道,想來何珊珊也不清楚自己要下青陽。
“嗯。”何珊珊點點頭,“青陽的一個叫馬家營的寨子,我們那裡很窮很窮,窮的你不能想象。”
慢慢攪著咖啡,何珊珊沉浸在某種情緒中,“我有個雙胞胎的妹妹,她比我晚出生幾分鍾,我們倆出生沒多久我父親就去世了,我母親改嫁,我和我妹妹,到初中畢業,都沒有去過縣城,沒有坐過汽車。”何珊珊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張生靜靜的聽著。
“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叔叔,就是繼父,不再供我們上學,可是,我考上了衛校啊,我想上學,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媽也和我說,家裡沒勞力,也供不起我讀書,叫我乾脆下地幫叔叔乾活,這一次,我沒聽我媽的話,我自己帶著錄取通知書跑了出來,來到南海,來到這個城市裡,這裡很繁華啊,我從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
何珊珊說著話,淡淡笑了笑,笑容裡,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我自己半工半讀,讀完了衛校的課程,這幾年,我和家裡沒有了聯系,因為我怕我媽和我繼續鬧,我想,等工作安排好了,生活穩定了,我可以把我媽媽和妹妹接出來,可以擺脫我那個可惡的叔叔,他經常打我媽的。”
張生沒想到,何珊珊原來有這樣的過去,她看似柔弱的肩膀又是這麽堅強,現在的她,倒是漸漸有了小師妹的影子,同樣是那麽倔強,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勇往直前。
沉默了一會兒,何珊珊輕輕吐出口氣,“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可是,現實不是童話世界,沒有人,沒有錢,六零一根本不簽我,市裡其他醫院也一樣,半個月前王主任告訴我,我的表現沒有達到正式簽合同的標準,加上現在市裡推動貧困地區醫療保障體系建設,所以,我的人事檔案將會打回青陽重新分配。”說著,何珊珊自嘲的一笑,說:“歸根結底,我還是那個來自農村的醜小鴨,永遠也變不成美麗的白天鵝。”
張生心中也不知道什麽滋味,伸手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柔夷,說:“你在我心裡,可比什麽白天鵝都漂亮,別亂想,你要想留下來,我幫你想想辦法。”
何珊珊搖頭,說:“我已經想好了,回青陽也好,四年了,我四年沒回家了,我很想她們,可是我自私的從家裡跑出來,又很怕見到她們,我心裡很亂,不知道怎麽好。”
“你不是自私,隻是和命運抗爭而已。”張生柔聲道:“這就叫近鄉情怯,沒事的,她們肯定也很想你。”
何珊珊低著頭,“我是太自私了,這兩年,我隻敢給我當年的初中同學寫信了解家裡的情況,聽說,我妹妹過的很苦,我走的那一年,她為了救山火被燒傷了,後來的情況我這個同學也不大清楚,她也一直瞞著我,擔心我會從學校跑回家,所以最近通信才告訴我這些事。”
說著話,何珊珊眼中淚花閃動,“我妹妹真不幸,可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必須要回去看看,可是,我要回去了,卻沒有能力給她什麽。她,她和我性子不一樣,從小就野,但不管跟別人怎麽淘氣,我說什麽她都聽,可乖了……”
張生默然,姐妹倆的生活好像都挺坎坷的,輕輕歎口氣說:“你能回去,就是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何珊珊抹著淚,好一會兒後,赧然笑笑:“說出來我心裡敞亮多了,張哥,我是不是太鋁耍乙膊恢牢裁春湍闥嫡廡!
張生笑道:“沒事,我就是個不會說話供人傾訴心事的樹洞,以後再想說心事,給我打電話,我也去青陽,我的號碼一直不變。”
何珊珊一怔,“你也去青陽?”這時她的電話響了,好像是有什麽急事,話題也就沒有繼續下去。
將何珊珊送到她租住的小區後張生回了家,卻不想,老媽坐在客廳,看架勢,是在等自己。
“小生,你的畫真是自己畫的?”高天娥臉色很嚴肅,她很少對兒子如此。
張生撓撓頭,說:“我畫的時候你不是在場嗎?”
高天娥回想了一下,輕輕點頭,但心裡,還是難以置信。
她想起了所請的國畫大師王五維對兒子的畫的評價,“此畫看似南派山水,但其微妙處又不同,筆法華麗奇異,似已失傳,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可說是氣象蕭疏,煙林清曠,毫鋒穎脫,墨法精微。好畫呀好畫,難得一見之好畫,此畫師可是魏晉名家?”
待到後來王大師才發覺此畫不是古跡,聽說是自己兒子所畫後,幾乎如泥塑木雕,更一再請求要和自己家公子會面討教書畫之技。
一個久已成名的國畫大師,對小生這個毛頭小子能指點幾句已經不易,但他偏偏用“討教”二字,甚至說若不是小生年幼,他當可以拜小生為師。
這件事,太怪異了。
聽說過一些奇聞,有人重傷或者險死還生後獲得某些奇怪的天賦,難道小生也是這樣?這個兒子,越來越看不懂了。
高天娥胡思亂想著,說道:“小生,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辭了工作,王五維大師可以帶你走另一條路,你認真考慮一下?”
張生搖搖頭,說:“畫畫太枯燥了,沒有生活積累,也畫不出好畫,我就當個興趣。 ”
高天娥點點頭,知道答案也是如此,一伸手:“過幾天你就下鄉,按照你爸的要求,把我給你的卡都交出來吧。”
張生無奈,嚷嚷道:“這不還有幾天嗎?”眼見老媽伸著手,眼神甚是堅定,無奈之下,張生拿出錢包,將幾張卡賭氣似的塞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老爸老媽面前,自己真好像小孩子一樣。
高天娥莞爾,將張生交出的幾張信用卡、借記卡點算收起後,便抿嘴一笑,從抽屜裡抽出另一張卡給了張生,說:“喏,這是你賣畫的錢,北京風聲畫廊的老徐答應會把你的那幅畫經營拍賣,這裡是一百萬定金,他說只會賣多不會賣少,不過拍賣多出來的錢他要和你五五分成,我覺得做得過,隔行如隔山,沒有他操作,你的畫也上不了價。”
對金錢財帛張生並不怎麽看重,隻是現在需要這筆錢而已,接了卡,張生笑道:“咱媽是幹什麽的,您的客戶利益肯定受到保障。”
“貧嘴!”高天娥瞪了張生一眼,隨即狡黠一笑,說:“我按照你爸的吩咐把你的卡都收了,但這卡是你自己勞動所得,你帶著不違規。”
張生嘿嘿一笑:“我就知道老媽不能餓著我。”
高天娥給他個爆栗,咯咯一笑,說:“沒想到我兒子成了小連長、小院長,以後可得努力,早晚把你爸超過去。”她笑容裡,滿是自豪,這一年來事事不順,卻不想臨了臨了,是這種結果,張家喜事連連,倒真是否極泰來了。
張生無奈揉著腦袋,看得出,老媽心情極好,也是,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