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龍嶺中,李晚等人回到下榻之所,立刻清點帶來的法寶諸物,偃師部屬,為約定的鬥法做好準備。
此事不單關系顏面,更關系著兩方在廣蘭方面利益紛爭和各自道統傳承的優劣高下,自然十分看重。
不過私下無人時,陸明衍卻求見李晚,神色顯得有些憂慮。
“師尊,我之前以為是那龍族傲慢,對法道信心甚大,才會有如今的鬥法之約,但回味過來,卻也可以看出,他們似乎有意引導我們答應,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這件事情,是李晚定下來的,陸明衍當時在場,也沒有反對,自然不可能是來談什麽規避鬥法,借故取消。
但他也確實有著幾分莫名的心血預兆,感覺龍族另有後手。
李晚道:“你也感覺出來了?不錯,龍族確實是有意安排,他們看似不待見器道,但其實,也曾有過深入鑽研,甚至可以說,比諸天之中,各方道統,還要更加擅長和了解器道,他們對自身與器道勢力的較量,自然是信心十足。”
“什麽?他們不是一直以來都是傳統法道的代表嗎?師尊您也說過,古時‘道’之一字,就是以龍族先祖的道形法身為原型,所創造的道紋符號,龍族本身,就是道的代表,天生的聖靈,他們應該是一直忠實法道的才對呀。”陸明衍聽到李晚說龍族比各方還要更加擅長和了解器道,明顯震驚了一下。
“他們的確是道的代表,天生的聖靈,可也沒說只能限制於法道?他們的法道傳承和修為,是天生地養的道蘊所致,然而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有比其他各族更大的優勢,去發掘和探索其他道途,其中就有傳聞之中的,上古器道一途!”李晚緩緩說道,“你可要知道,研修器道,也是需要基礎的,法道強力,擁有寶材,自然就有了充足的條件。”
陸明衍面色一變,露出幾許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不是不相信李晚所言,實在是這件事情,太叫人意外了。
看看那敖理龍王的嘴臉,一副自己天王老子,看不起器道奇技淫巧的模樣,誰能想到,龍族自己,也曾擅長和了解器道?
“那這樣,豈不是……豈不是對我們太過不利?”
“這沒有什麽,無非便是覺得,自己已經知道夠多,有資格傲視群雄而已!”
李晚擺了擺手,不以為然道。
“今天說到這事,為師正好也就和你講講,以前來不及告訴你的一些東西。為師原本是無名小卒,起於宗門,成於草莽,而後又自創道途,開宗立派,這才有我天南器道一系,甚至上至從天界修真聯盟,廓天界九龍域,都留下了器道的印記。”
“師尊功在千秋,師表萬代。”陸明衍連忙恭維道。
李晚好笑道:“你別打岔,聽為師說完。”
陸明衍隱約感覺到,師尊可能要和自己吐露一些真正的秘辛了,這些原本都是天南器道一系絕對的秘密,甚至有些,早就該是應當湮滅在歷史之中,永遠不再為人所知曉的,不由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只見李晚說到這裡,也沉吟了一陣,才神色肅穆,繼續道:“你踏入修真之路初,為師就和你說過,遠古之時,天地兩界,仙人分治的故事,而當仙國年代過後,紀元稱上古,便是我器道真正的蒙昧時期。”
“為師造化大道小成之後,修為難以寸進,更需要的是底蘊和氣運的積累,因而把精力投在編修道途史志,指定發展方向,製作標準等等大事上,而在為師劃分之中,器道古已有之,從最初仙人點石成金,煉製仙器,諸般法門,都算得上是器道的萌芽。”
“在為師心目中,是不把那些神通法術煉製出來的物品,視作器道產物的,那些法寶,多是神通演化的造物,相當於為師如今利用造化大道所製之物。”
“這些東西,本質上都是用神通法術直接創造出來,一如虛空造物,不過,也的確稱得上是器道的起源,開創了生靈利用天地寶材,裨益自身的道途,算起來,與吸納天地元氣,休養自身的煉精化氣之道,都是萬法根基。”
“無論什麽神通法術,特殊法門,總有根基,古人這些無意識的行為,最終創造出了法寶這麽個東西。”
“因而後來,天地有感,一些奇特的靈蘊產物,都能以先天法寶的形式,直接出現。”
“這是天地大道自行推演創造出來,本質上,是補完了道途。”
“然而這些都是先天法寶,為師著重要講的,是後天法寶,也是天生地養之外,人造的部分!”
“這卻是又要從上古說起了。”
李晚娓娓道來。
“上古時代,百廢俱興,曾經有過一段萬族齊心,重拾仙道遺澤的輝煌時期,當時有太上諸天兩大教門的賢能聖人,有感於千道凋零,萬法衰絕,主動擔起了重新創立法門的重任,因而修真之道,得以繁華起來,法道也是從那時候興起,天地之間,又再一次擁有了升華超凡的機會,而且是皆然不同於仙道的修真之路。”
“可以說,此法乃是遠古仙道的遺腹之子,而且還是最受重視的長子,此後一發不可收拾,延續了數以百萬年計,修煉成道者不知凡幾。”
“今之道人,雖然壽元和福祿大大不如仙人,但也只是受到天地限制罷了,實際上,反而更加接近於大道本源了。”
“在這其中,也有一些與法道無緣,或者因為天地大道限制,根骨天資有限,成就也不盡人意者,不得不另從他道,追尋長生和逍遙,這是所謂旁門左道的由來。”
“而我們器道,最初便是借取仙人造物而來的這麽一種裨益手段。”
這一句,總算是提到器道的傳承和根腳了,照李晚這麽說來,器道的確算得上是傳承有序,源遠流長。
然而讓陸明衍有些難以接受的是,李晚竟然也承認,它是旁門左道!
看見陸明衍神色,李晚便知他在想些什麽,喝道:“糊塗,天地大道,不以本興,不以末亡,名分之爭,我們塵世爭執有用,難道天地自然,還認你這所謂正統旁支不成?當然是有德者居之,有道者成之,三千道途,盡可通達彼岸,道統之爭要看重,但萬萬不可執著於此!”
陸明衍猛然一驚,慚愧道:“多謝師尊教誨。”
李晚道:“為師把這劃分為器道初興,然而卻是古典器道的年代,你可知道,遠古之時,有資格追尋這一道途的,大多都是道境以上,中期以下,為了增強實力,好更進一步的高手?如果你知道這些,就會發現,它雖然也是誕生於旁門左道之中,但相比其他不入流的手段,可是高明太多了。”
陸明衍聞言,面上露出一絲驚異之色,旋即卻恍然大悟:“是了,古典器道,多是個人憑借實力收集寶材,自行摸索煉製而成,就算發展到如今的興盛年代,也不過是靈寶宗那種大道場,小作坊式的精英名師生產,所以,只能追尋精品!”
“而精品,便需要珍貴的天材地寶,龍族的那幫妖修,的確有發展古典器道的條件,甚至可以說,是得天獨厚,極具優勢!”
李晚道:“的確如此,器道看似旁余,實則門檻不低,修煉有成之後,更是暴利,乃至上古末期,就誕生了不少專修此道,為其他大能高手服務的修士了,這才是第二代,也是專職的煉器師那一代的來源!”
“也就是誕生真正煉器師開始,器道一途,才算真正騰飛起來。”
“不過,龍族高手們,應該也是在那時候放棄器道的,因為天下煉器高手多了起來,煉製法寶,收益沒有那麽大了,他們只需要以寶材換購,就能得到法寶,又何苦親自煉製?還不如多花時間潛修法道!”
講完第一代法道高手兼修的煉器師,真正的專職器修,李晚接著又講上古,中古諸多名師,器道發展的歷史。
再接下來,陸明衍以前其實也有過了解,那是上古末期,靈寶宗得了諸天聖教的遺澤,把古典器道發展到極致。
然而天南器道這邊,李晚也是得到諸天聖教的遺澤。
談及此處,陸明衍不禁又把己方和靈寶宗的關系的困惑道出,請李晚解惑。
李晚道:“這個問題,為師一直也有在探究,應該可以猜測,我們和靈寶宗,是真正的兄弟傳承關系,薪道人前輩,或者說是諸天聖教的各大派,暗中布置了不少後手,而我後於靈寶道人得到機緣,也就在這時候才應運而生。”
不過他立刻又道:“但我們興起的時機不同,地點不同,已經超越古典器道,發展出現代,乃至未來器道了,我《大器真經》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格物致知,此誠本道根基,與古典器道法道旁余的本質截然不同!”
“雖然龍族擅長和了解器道,但那都是上古時代,諸天聖教輝煌之時的老黃歷了,他們自以為通透,卻從來沒有把這條道路走通,反而是遇到障礙,就認為不行,自己放棄了,結果看到後來者,反而一副自居其上,萬分優越的態度,這已經落了下乘。”
“龍族自以為得計,殊不知,我九龍域,天南器道……走的早已經不是古典器道的道途了。”
“這一番較量,換成靈寶宗來,必輸無疑,因為靈寶宗只能把古典器道發展到極致,但卻無法超越古典器道,而我新器道,必定能夠勝出!”
這才是李晚這一番談話的真正關鍵,也如同撥雲見日,驅散了陸明衍心中的疑慮和不安。
“原來還有這麽一層,古典器道,現代器道,未來器道……法道旁余,格物致知……”
陸明衍疑慮和不安盡消之後,甚至都隱約生出幾分感動。
他直到此刻,才越發感覺,自己所學的厚重和珍貴,也越發感覺到,自己身處歷史之中,為後來者探索,證實道途的責任之重。
甚至隱隱然間,感覺到了所謂天命,氣運的存在。
李晚看他神色,便知他的心靈經過了一番洗滌,道心更加堅定了,這是好事。
……
在雙方都極具自信的情況下,鬥法之期漸漸臨近。
龍族和九龍域當然都不會事由擺上台面,但即便如此,相關內情,還是傳得沸沸揚揚。
這裡面也有廣勾等人在煽風點火,如果龍族能夠贏下這場鬥法,那麽九龍域的要求無從提起,龍族自己,也會產生自大輕敵的輿論,對廣蘭域有更大野心。
這正是靈寶宗人和太仙殿,陽神殿等幾方勢力願意看到的,能夠把龍族大軍留在廣蘭,但卻又無力獨自主導局面,便只能轉而尋求與陽神殿結盟。
所以,他們需要這些輿論。
敖理等一批龍王,同樣需要這些輿論,因為他們是四海龍王之下的龍王,在整個龍界的偌大勢力之中,只能顧全大局,聽從安排,不可能龍界整體作出退兵決定了,還單獨留在那裡。
然而,敖瑜龍王是西海龍王的子孫,他兵敗負傷,帶來的惡果,其他龍王不會願意白白承擔。
廣蘭域利益動人,在沒有看到更大的好處之前,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
於是, 這場鬥法,被熱炒起來,很快就鬧得人盡皆知,甚至就連李晚沒有明確答應的,雙方將以此為賭注,進行一番賭鬥,都被宣揚得煞有其事。
龍族龍王們並不覺得自己會輸,反而料定了能夠在此力壓九龍域一頭,因此,更加積極把事態推向這邊發展。
“以此間勝負,決定廣蘭域中大軍是否退兵?這豈不等同於兒戲?我們答應的,明明只有是否簽訂千萬傀儡大軍的煉制定契,還有相關的寶材交易合作……”
李晚得知,暗感好笑,同時也暗暗警惕。
這龍族諸王,看來真是卯足了勁,要以輿論聲勢壓人了。
雖然沒有真個立誓約定,誰也無法逼迫九龍域照章辦事,但外人的誤解和議論,都會影響此間局勢。
不過李晚也沒有急著解釋,因為他突然發現,一旦自己贏下,龍族也沒有臉反悔。
這輿論,何嘗又不是壓迫了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