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平戶之冬(四)

　　遣唐使新井君美領著幕府將軍德川綱吉等眾前走:“大將軍要不要歇息一日?”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搖頭:“不用，帶我去見天朝上差吧。”

　　遣唐使新井君美了然，邊走邊繼續介紹時事:“天朝軍製，隊轄什，卒轄隊，團轄營，部轄團，軍轄部，一軍之主稱將軍。將軍之上，另有節度使，全權節度一方軍政;節度使之上，另有經略使，橫跨數國維穩地方。譬如南洋經略使，監管南洋諸島以及南河、北河、真臘、暹羅等國;譬如北洋經略使，監管遼北、樂浪、新羅三藩與我國。北洋經略使列身樞密院，可臨機裁決當地萬人規模以下小戰，絕不可小覷。大將軍莫要小瞧一萬天兵，樞密院征討西域，數千銳卒滅殺準噶爾汗國五萬鐵騎;西洋經略使鎮戍印度，三千正兵輕松討誅大國莫臥兒。此次施救我國者，名曰平戶總督，其實是北洋經略使，大將軍務必小心應對。”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略略驚訝:“北洋經略使何必掩匿行蹤?”

　　遣唐使新井君美解釋說:“天朝推崇‘王者不治夷狄’，只要各國沒有侵害華人利益，不許駐軍妄生事端。天朝征討西域，是因為準噶爾汗國侵邊;討滅莫臥兒國，是因為莫臥兒挑釁攻擊孟買，皆非無故出兵。再如天朝兩伐我國，一則薩摩藩包庇海寇，二則長州藩排華，兩者之間數十年則和平無亂。北洋經略使憂心長州藩奪權掀起更高排華浪潮，所以急請大將軍密談，商議如何應對長州藩坐大。唯顧慮長州藩尚無明確侵害天朝利益，北洋經略使只能暗訪大將軍，提供物資後勤、編練新軍等方式協助江戶複興。”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突然停住腳步，悠悠說:“如果我獻土內附呢?”

　　遣唐使新井君美茫然呆住:“嗯?”

　　繼而，遣唐使新井君美臉色大變，伏地跪拜:“請大將軍無作此言。”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令人扶起新井君美，環視一番神情各異隨從，兩腳用勁踩了踩腳下水泥磚路:“獻土天朝有何不好?若無天朝良匠相助，江戶何日才能有這般繁華。”

　　遣唐使新井君美咬緊牙關說:“日本雖小，地方千裡，眾數千萬，焉可輕棄?再者，天朝萬裡沃土，田畝無數，僅有一億五千萬人口;而我日本叢山峻嶺，卻擁擠著三千萬人口。天朝上差視我為累贅，豈肯割土與我共享繁華。天朝泰武皇帝有句名言，天不救人，唯人自救。日本未來，定然只能往維新變法裡尋找，而不絕可輕言委身他人。微臣對大將軍忠心耿耿，別無二心，請大將軍勿以驚言恐嚇臣等。”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懶散擺手:“既然天朝視我國為累贅，那就休言內附之事。”

　　氣氛回歸平和，遣唐使新井君美繼續小聲諫言:“大將軍拜會北洋經略使，開港、駐軍皆可從長計議，唯獨設置武裝商團一事，必須斷然予以拒絕。”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訝然:“為何?”

　　遣唐使新井君美低聲慎重解釋:“天朝每年軍費有限，譬如昨年文周六年，海陸兩軍常規軍費才3900萬銀圓。3900萬銀圓於我日本小國來說固然是無法奢望的天文數字，但是在志在維護世界秩序的天朝海軍眼中，3900銀圓只是杯水車薪。為了彌補軍力空缺，天朝如藩國般放權殖民地，譬如混亂的印度半島，天朝內閣與樞密院地域劃分市場拍賣給泛聯盟總旗號下的七家武裝商團，並準許七家商團就地組建民兵抵禦印度列國混亂侵襲。”

　　“商人無情無義，唯利是圖，得了權力就拚命壓榨利潤。莫臥兒國輝煌時，七商團隻敢暗地裡挑撥亂鬥，尚在容忍范圍之內;等天朝三千正兵討誅莫臥兒國，七商團立即原形畢露，假借天朝旗號狐假虎威，野蠻擴張侵吞莫臥兒國遺產，名曰武裝商團，其實借助天朝威嚴開國印度。微臣懷疑，長州藩動亂真正緣由，就是某些強盜劣商煽動頭腦簡單、性格暴躁的極端武士排華騷亂，借此汙穢我國形象，令天朝百姓人人厭惡我國。此後，海盜劣商再以我國局勢不穩為由請求內閣與樞密院批準設辦武裝商團，將我國變成被劣商奴役之地。我國官製歷法民俗，源頭皆在中華，是謂唐宋遺風之國，排華排華哪門子華。如平戶，天朝內閣樞密院委派官員經營，或可一躍而成繁華新城;再如印度，若被武裝商團竊機奪權，那麽我國必然就此墮落地獄。”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皺眉:“如果北洋經略使提及此事，如何拒絕?”

　　遣唐使新井君美答說:“大將軍無須憂慮，我國人有好壞，天朝人也有好有壞，天朝商人更有好有壞。事實上，天朝內陸百姓咒罵無良商人的聲音更大，近些年，幾乎每月都有工匠串聯罷工，向天朝內閣與士林議會哭訴黑心商人種種罪惡。只要我國將目標瞄準黑心商人，不愁得不到天朝士民輿論支持。唯一顧慮的是，黑心與否標準難斷，譬如某地某物多價錢低，某地某物少價錢高，商人低買高賣將之從此地轉運彼地賺取高額利潤，算不算黑心?甚難有統一說法。如今之計，或可引用天朝常例，將與誤會矛盾者轉交平戶總督府審斷是非，令劣商不得汙蔑我國排華。”

　　“天朝內閣樞密院所憂心者，唯在外國混亂衝擊駐軍、抵製正常物資轉賣。只要大將軍承諾保護正常貿易，再將兩國案件交付平戶裁決，定能讓北洋經略使明白，平戶根本無組建武裝商團之必要。等大將軍效仿千年前的孝德大王，全面引進天朝制度，主持今世‘大化革新’，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不置可否:“唔。”

　　……

　　遣唐使新井君美領著幕府將軍德川綱吉來見北洋經略使。

　　常規禮儀客套三句，北洋經略使直問核心問題:“幕府可有平亂意願?”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轉望遣唐使新井君美，新井君美急忙回答說:“五代之爵，不敢輕棄，唯請天兵主持公義。”

　　北洋經略使毫不客氣拒絕出兵:“平戶駐軍的任務是維持平戶秩序，不可能越俎代庖替你復國，幕府若想平亂，必須親自親為。”

　　遣唐使新井君美也不氣惱，繼續謙遜請求援助:“經略所言乃是正理，唯可惜府兵弓箭長刀，狀如野荒，遇敵皆潰，甚難平亂。一請上差訓斥逆黨，令其不得越步關東;二請上差遣派勇將練兵築路，提高府兵戰力;三請上差援請賢達，助我幕府革新。”

　　北洋經略使點了點頭，轉向右方喊:“將日本地圖拿來。”

　　一名四十余歲戎裝中年懷抱一副地圖走來，將其懸掛牆壁。

　　地圖約乎半人高，北洋經略使起身走近，手掌拍向江戶所在:“稍等時日，我派兵護送你們回江戶。這裡，江戶城東南，將駐扎三千士兵側翼護守，令長州藩兵知難而退;這裡，江戶彎北岸，劃出一塊地修葺軍港，保證後勤正常運輸。如此先保證江戶安全，而後再慢慢訓練新兵，幕府將軍你覺得如何?”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遲疑問:“如果亂匪攻城江戶怎麽辦?”

　　北洋經略使笑了:“長州藩領臨近江戶，駐軍就會前插替你守城。至於如果長州藩兵進攻駐軍，那就更好辦了，我即時電報請求樞密院宣戰長州藩。”

　　簡而言之，武力調停。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彎腰鞠躬:“麻煩經略了，敝國不勝感激天使厚恩。”

　　北洋經略使指著侍立在地圖邊的四十余歲戎裝中年，遲遲向德川綱吉介紹說:“此人姓鄭，軍職團指揮，是未來江戶駐軍首領，你們先彼此熟悉熟悉。”

　　說罷，北洋經略使撇下幕府將軍德川綱吉等人，背手度步離去。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茫然，而遣唐使新井君美也有點不知所措，隻好先向鄭姓中年見禮:“麻煩團指揮了。”

　　鄭姓中年微笑解釋說:“經略不便出面插手日本內政，需要躲在幕後避嫌，將軍而後諸事，明面上暫由我招待。經略今兒秘密會見將軍，主要是現身證明，天朝態度並非無視長州禍亂。”

　　遣唐使新井君美代替德川綱吉致謝:“麻煩團指揮了。”

　　鄭姓中年微笑說:“說麻煩就見外了，真說起來，我也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日本可算我第二個家。”

　　幕府將軍德川綱吉與遣唐使新井君美齊時驚訝:“咦?”

　　鄭姓中年自我介紹說:“前明末期，我祖父年少泛海行商時落家平戶舊島，娶妻生子。我自小對日本有種特別的感情，聽聞日本排華騷亂，心中莫名感傷，覺得必須做點什麽，所以才主動請纓協助將軍革新體制。哦，我姓鄭，名經，四書五經之經，將軍平常呼我本名鄭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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