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王者之正
鄭義鄙視衙差畏敵如狼,真心冤枉了米脂縣。
鄭義覺得不過三五人規模持械騷亂,可在米脂縣衙眼裡,他卻是不折不扣的流賊猛虎。自崇禎元年以來陝西賊兵越剿越多,如今米脂縣之西之東之南山窩裡,不知盤踞多少官府無力剿滅的賊兵流寇。鄭義聚眾百數人,無論是周邊山窩裡賊兵先鋒,還是即將聚眾叛亂的新賊,皆是米脂縣不敢小覷的巨大威脅。
話說,朱明制度,以文統武。
常規來說,武官募兵必須由當地文官協調諸事,因此早在鄭義非法樹旗募兵時,已有戍兵衙差急報縣衙處置。
案:明代州縣官吏編制可以粗略分為六等。
第一等為主官,如知縣;第二等為佐貳官,如縣丞、主薄等;第三等為屬官與教職,如典史、教諭、訓導等;第四等為雜職,如驛丞等;第五等為吏典,如貼寫手、書手等;第六等為雜役。前四等地位高人數少,第五等人數稍多,第六等人數最多,為縣衙官府效力者,絕大多數都是第六等。
衙役急報縣衙,消息轉了幾轉才遞給知縣;知縣沉吟良久,召主薄屬官議論得失,再命令戶房典史、兵房典史聯絡疑似有較深權貴背景的鄭義。糟糕的通訊條件,再加上官吏職責模糊,令米脂縣衙憑空浪費了大量時間。等典史悠悠出城打探鄭義詳細背景時,城門戍兵已經傳來最新警訊:不是官兵是賊兵,流賊來攻打米脂啦。
米脂縣兵房典史一驚:“哪來的賊兵,西川的八大王,還是南面綏德的王和尚、混天王?”
戍兵對鄭義底細一無所知,於是拿李鴻基頂崗:“領頭的是昨日自官莊艾氏奴仆手中救出李鴻基的刺頭和尚,李鴻基本人也在城外。”
米脂縣兵房典史呸聲說:“定是李鴻基狗奴惹的禍,與艾老爺作對就是叛亂征兆,早知如此,昨日就該一刀宰了。”
兵房典史恨罵李鴻基之余,一馬當先來到東城門觀察賊兵形勢,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祥和畫面:驛站之側空曠地帶,泥瓦鐵鍋一溜兒連砌七八台,嫋嫋炊煙之間十余青壯廚夫歡笑切肉炒菜煮湯,百余名衣衫破舊窮民,不顧東冬嚴寒遵循鄭義意志排隊等飯。
兵房典史愣了愣,繼而罵說:“賊兵這是玩奸計誘我開門出擊?騙誰呢!”
兵房典史指著鄭義模糊身影詢問城門戍兵:“賊兵有沒有喊話?瞧那賊頭刺頭無帽,莫非是綏德縣的王和尚?”
城門戍兵回答說:“觀其賊首相貌,想來八成就是綏德縣賊兵王和尚。賊兵至今沒有人喊話,應是吃飽飯再來攻城。”
兵房典史斟酌一番形勢,果斷縮頭推給上司決斷:“且等縣老爺來處置。”
半刻鍾後,米脂知縣氣喘籲籲爬上東城門,可他有什麽辦法呢?鄭義剛剛拚湊的百余麾下誠然無甚戰力,可米脂縣不也一樣?米脂縣內無正規軍駐守,持械的一些衙差、役夫大抵都是混飯吃的雜役,戰陣捉殺能力不比一群苦哈哈強多少。尤其賊首鄭義敢視官兵剿殺為無物,大咧咧在縣城眼皮底下募兵犒賞,必然心有所持啊。米脂知縣決定穩妥行事,毅然裁斷說:“王和尚生性狡詐,諸督撫總兵尚且捉他不易,怎會貿然饗食城外?必是賊子奸計。吩咐下去,無論賊子如何挑釁,絕不許有人貪功出擊。”
米脂知縣謹慎行事,而剛拉起隊伍的鄭義更不會冒險攻城,他城門立威目的僅在於通過威嚇米脂縣官兵向世人昭顯自己存在,從而穩定新兵人心。
事態就此僵持下來。
午時一餐,申時一餐,米脂縣城城門守兵注視下,百余名新兵膽氣越來越壯。待夜色垂暮,因為自恃有位面基地無敵防禦福利,鄭義再番肆意行事,命令新兵們就地以驛站以及驛站周邊店鋪為軍營。一則加強防禦,二則震懾新兵,鄭義自位面基地悄然購買一挺帕克爾轉膛機槍。帕克爾轉膛機槍,標準時空歷史由英國律師帕克爾(James-Puckle)於西歷1718年設計製造並取得專利,它說是機槍其實是機炮,槍管長約900mm,口徑約38mm,射速為每分鍾九發。
鄭義將帕克爾轉膛機槍安置驛站某高處,然後喊來李定國、李鴻基、李過、高立功、高一功等人,邊閱讀位面基地配套武器使用說明書邊向眾人演示:“都來學學,不求熟練掌握,但必須會填裝子彈定向射擊等。”
帕克爾轉膛機槍誠然是發育的早產兒,可其提前百年面世晚明卻無疑極具震撼力,要知道明初虎蹲炮口徑不過40mm。砰砰砰,李定國、李鴻基、李過、高立功、高一功五人間斷每人射擊五分鍾,炮火硝煙裡越來越欽佩鄭義雄厚勢力,紛紛摩挲冷後槍管感慨說:“太厲害了,有此利器,何懼米脂衙役!”
鄭義微微搖頭,帕克爾轉膛機槍理念超前卻掩蓋不了雞肋事實,標準時空歷史裡英國軍隊最終棄用它是正確選擇。當然,於此時銀川驛驛站來說,無論鼓舞新兵信心還是擊退米脂衙差丁民,一挺帕克爾轉膛機槍無疑能起至關重要作用。其實,鄭義等人試槍砰砰密集炮聲,早已驚的米脂知縣臉色煞白:“好多炮銃,果是賊子奸計,幸好沒有令人出城驅賊。”
當日為崇禎二年十一月十九日,月光與積雪相映。鄭義以帕克爾轉膛機槍為中心布置夜防,鄭義與李定國一組、李鴻基與高一功一組、高立功與李過一組,三組輪替守夜警戒,防備米脂縣偷襲。而後事實證明一切皆是鄭義多慮,米脂知縣始終堅持謹慎策略。最大的麻煩,反而是因為鄭義人手不足,某些畏懼造反的鄉民趁夜色悄悄溜走,以致鄭義清晨點差時足足少了十余名新兵。
新兵初召,人心未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鄭義毫不介意逃兵頹勢,繼續以誠意善待留下新兵,並及時補給厚實棉衣,當然槍支彈藥武器暫不發放。
崇禎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清晨,米脂縣東城牆守兵在吹號聲驚醒一片。位面基地精神波動覆蓋干擾傳輸軍事記憶的金手指背景下,新兵們服從度較高,不顧嚴寒冬風操練起最基礎的隊形。鄭義當著官兵的面操練新兵,豪氣驚呆李鴻基等人,但更令李鴻基等人驚詫的是米脂縣竟然對此熟視無睹,老老實實縮在城池裡。民怕官,根源在於隨之而來的暴力懲戒,當官兵不敢或無法剿匪時,朝廷威嚴必將瞬間黯淡。某些心智不堅定的新兵原本後悔昨夜沒有趁機逃走,此時瞧見米脂縣衙差縮頭城門不敢野戰,不禁生出僥幸心理:等等再等等,等局勢敗壞再逃亡不遲,頓頓吃飽的機會可不常有。
一日複一日,百余新兵漸漸有了微弱組織,畢竟位面基地超級募兵金手指加成下,合格步兵訓練時間只需要30天。
十一月二十二日,鄭義三日練兵而不曾攻城一次行為惹來米脂縣懷疑,當天夜晚米脂縣抽選十余名敢死勇士,悄悄墜下城牆。可惜十余名勇士的結局隻能用不幸來形容,鄭義令李鴻基、高立功強硬維持軍營秩序,自己則籍借位面基地無敵防禦玩無雙,一人之力輕松擊降十余名勇士,拿下三死四傷五降的完美戰績。次日鄭義繼續操練新兵,休息閑暇間才以小事一樁態度與新兵們慶功,並故作寬容遣人送回四名傷者以及三名死者屍體。
鄭義視米脂縣如魚肉態度,再次刺激百余新兵僥幸心理,越來越覺得追隨鄭義樹旗是明智之舉。城下百余賊兵士氣高昂,城上數百差兵、役夫面面相覷,而米脂知縣等官僚則及時審問四名傷者:“昨日夜襲,潰敗緣何如此之速?”
傷兵一邊描述鄭義無雙雄武無敵霸氣,一邊痛哭流淚辯解:“大老爺明察,實非我等不濟事,而是賊首王和尚有萬夫不敵之勇!”
米脂知縣黑臉冷哼,他不信鄭義真如傷兵所說那樣橫掃千軍,但鄭義一人擊降十余名敢死勇士的戰績,卻能證明鄭義的確是一員不折不扣的悍賊。因為陝西遇亂已有兩年,米脂知縣或主動或被動也了解無數叛賊人情,曉得許多賊首聚眾靠的就是武力超群拉起一夥同樣悍賊,然後如水泊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那樣佔山為王,越是武力凶猛的悍賊,越能拉起饑民圍攻鄉紳大戶縣衙府城。
米脂知縣心中憂慮,卻不忘追問鄭義來蹤:“城下賊首可是王和尚?”
傷兵回答說:“卑職未戰先敗,沒能逮人拷問出賊首名號,但聽李鴻基言語,似乎尊稱賊首為‘鄭先生’‘鄭總兵’‘鄭將軍’等等亂名。”
侍立一旁的兵房典史驚訝說:“姓鄭,不是王和尚?”
米脂知縣截斷兵房典史話語,微皺眉頭邊思考邊嘀咕:“亂賊向來不敢顯露真名,八大王不姓八,混天王不姓混,王和尚自然不一定姓王。鄭……王……,是了,管子兵書有雲‘王道非廢也,而天下莫敢窺者,王者之正也’,逆賊綽號為王和尚,是拐彎罵天子失禮、王道廢棄,所以他才要叛亂。能夠熟讀管子,見識勉強算作秀才,這秀才造反,要麽三年不成,要麽可就禍亂一州數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