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嚇得不輕，沒再想跑，而是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給兩人磕起頭來，這一下倒是讓付春華和莊宏哲兩個傻了眼了。

　正月初四的大中午，沒有什麽太陽，小風嗖嗖地吹著，大街上基本沒什麽人，偶爾路過一兩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地掃了他們這顯得突兀的組合一眼就急急地走了，付春華都可以肯定大家都是急著去親戚家拜年的。

　再低頭看跪在地上的這個小子，瘦骨嶙峋，頭髮雖是很短，卻是亂糟糟的，仿佛許久沒洗了一般，衣裳單薄，好像連棉衣都沒穿，自己握著的這段手腕，感覺是刺骨的涼。

　付春華突然不恨這小子了，她對著莊宏哲使了個眼色，兩人把那孩子給拉到了路邊。

　“小弟弟，你為什麽要出來偷東西啊?你家大人呢?”付春華柔聲問道。

　那孩子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付春華拿他沒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手帕來，將他臉上的淚水擦去，耐心地問道:“小弟弟，你別哭，跟姐姐說說怎麽回事?”

　那孩子低著頭一邊抽噎一邊小聲說道:“哥哥、姐姐，我求求你們不要把我送到公/安局，我再不弄錢回去給我媽看病，我怕我媽就活不了了！”

　兩人聽了都有些震驚，對視一眼，付春華又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好好跟我們說，說不定我們還能幫你呢。”

　那孩子點頭答應，慢慢地將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

　原來這孩子叫王紅衛，今年十歲。媽媽叫周奕彤，家裡的成分不是很好，解放前周家是在省城開飯館的，還是老字號。周老爺子手裡有幾手家傳絕活，所以生意還很不錯的。

　解放後公私合營，周家漸漸敗落，到了那“十年”，周老爺子被徹底打成了“走資派”。幾次批鬥，雖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可是他仍是樂觀向上，相信會有昭雪的那一天，所以他還是掙扎著活了下來。

　可直到有一天，他的寶貝女兒周奕彤被一個紅/衛兵頭子看上了，周老爺子的批鬥更加頻繁起來。周老太太和周奕彤兩個嚇得六神無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紅/衛兵頭子就是王紅衛的爸爸王建仁，他趁著周老爺子不在家的時候上門威脅，如果周奕彤不跟著他，他就把周老爺子徹底整死。

　周奕彤為了救自己的父親，就這麽沒名沒分地跟著王建仁了，好在周老爺子倒是被放了回來。

　可王建仁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賤人”，最喜歡變著花樣地折騰柔弱的周奕彤，導致周奕彤前後流產了三個孩子。

　這王紅衛還是周奕彤千方百計地保下來的，不然估計周奕彤以後也沒有再能生育的可能了。

　王紅衛生下來才不到五斤，跟隻小貓兒一樣。可能是看到了自己的第二代，王建仁那段時間對周奕彤還算好了一點，還為了兒子有正經身份，王建仁破天荒地和周奕彤領了結婚證。

　哪知道十年一結束，他這個紅/衛兵頭子因為牽扯的事情太多，被抓去勞改了兩年。

　去年一回來，王紅衛和周奕彤算是倒了霉了，因為王建仁心裡不平啊，這氣就出在了母子兩個身上，這打罵、不讓吃飯還是算正常的。

　最缺德的是，經常在大冬天的晚上，讓周奕彤自己脫光了衣服，蹲在廚房的水缸邊，一蹲就蹲一宿。

　開始的時候是他自己看著，到後來他乾脆吩咐王紅衛去盯著，如果周奕彤敢穿衣服或是站起來，就打王紅衛。而且還威脅，如果兩人敢說出去什麽，他就打死他們兩個，然後自己再自殺，好歹一家三口能死在一起。

　周奕彤為了兒子一直忍受著，可是她自從那幾年小產了幾次，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王建仁沒回來的時候，娘家經常貼補她，日子過得還算好一點，起碼沒有什麽心理壓力。

　可他一回來又開始折騰，這整宿整宿地不穿衣服蹲在水缸邊，身體一下就垮了下來。

　周老爺子和周老太太過來看她，她還不敢說，怕他對自己和孩子不利，甚至會對兩位老人不利。

　這樣下去也是個死，周奕彤難得地抗爭了一回，有一天趁著王建仁出門，她拿了家裡自己存的所有錢和糧票，領著兒子跑出了家門躲了起來。

　周奕彤又不敢聯系娘家，怕那個惡魔會順藤摸瓜找到自己和孩子，這身體本來就不好，加上緊張恐懼，她都有一個多月沒有起得來床了。

　帶來的錢因為看病吃藥也花了個精光，米袋子也見了底，王紅衛一個十歲的小孩子能有什麽辦法，想去幫人乾活，人家嫌他年紀小，可肚子實在是餓得不行了，還有躺在床上的媽媽，再不及時吃藥，估摸著又病又餓的，兩個人不用王建仁就都掛掉了。

　所以萬般無奈之下，王紅衛想到了偷，他蹲在那個食品店門口，想著來買東西的人肯定帶著錢呢。

　別說還真是讓他得手了兩回，不過都是幾毛錢，這回聽了付春華兜裡有一塊錢，他還有什麽不想偷的。

　只是沒想到一下就著了付春華的道，讓他們給抓著了。

　付春華和莊宏哲兩個不禁面面相覷，這也太可憐了吧！

　付春華頓時覺得自己太過斤斤計較了，自己不過是挨了一頓打，這孩子說不好就得靠那一毛錢能活上一天。

　莊宏哲看著王紅衛，自己那點子事簡直是屬於無病呻吟了，跟這個可憐的孩子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兩人對視一眼，都決定要幫助一下這對可憐的母子倆。

　付春華裝成在口袋裡一掏，就從空間裡掏出了一袋餅乾來，她遞給了王紅衛:“你肚子都叫了好多下了，先吃了這袋餅乾吧！”

　王紅衛有些遲疑地接過餅乾，卻不吃，而是看著付春華說道:“我能把這袋餅乾留給我媽媽吃嗎?”

　這話差點沒讓付春華掉下淚來，這孩子還真是一個好孩子，這人只要孝順就不算壞。

　她搖頭:“你先吃，姐姐這裡還有，你帶我們去你家，姐姐再給你媽媽吃的。”

　王紅衛的小眼裡馬上閃出警惕的光來:“姐姐，你放心以後我肯定不出來偷錢了，你不能去我家告訴我媽媽，她要知道了，會氣死的。”

　付春華忙安慰道:“不會的，只要紅衛不再偷東西，姐姐是不會告訴你媽媽的。”

　王紅衛想了想，方才說道:“那我相信姐姐的話，帶你和哥哥去見我媽媽！”他還是沒舍得吃那袋餅乾，怕自己吃了，姐姐再沒有了，媽媽會餓肚子。

　付春華看著他謹慎地將那袋餅乾放進了上衣的口袋，沒奈何地笑了笑，哎，也別逼這孩子了。

　她轉頭對莊宏哲說道:“咱們先買些點心什麽的帶過去吧！”莊宏哲點點頭:“我這裡有錢也有糧票。”

　付春華笑了:“我兜裡也有，不用阿哲哥哥的。”

　兩人領著王紅衛進了向東食品店，稱了一些能馬上吃的點心，就跟著王衛東回了他的家。

　其實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這僅僅能算一間房子而已，四處漏風的牆壁，只有一張破爛不堪的木頭床和一張桌子之外，什麽東西都沒有了。

　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聽得門口的響動，掙扎著想爬起來，可動了幾下還是沒起得來，嚇得王紅衛幾步跑上前去，將那女人扶了起來。

　付春華和莊宏哲這才看清了那女人的樣子，慘白的面龐，還從皮膚裡透著隱隱的黑氣，雙頰塌陷得厲害，嘴唇乾裂得起了皮，只有一雙眼珠子還能轉動。

　兩人都在心裡想，這應該就是王紅衛的媽媽周奕彤了吧！

　那女人攢了半天的力氣才開口問道:“請問，你們到我家裡來幹什麽?”

　付春華路上早就打定了主意，笑著說道:“阿姨，我們兄妹倆路過一個街口的時候，正好碰上這個小弟弟摔了一跤，我們兩就想把他送回來。”

　她推了一把莊宏哲，指了指他手裡的點心:“這不是過年麽，我們就買了點小點心送過來。”

　周奕彤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搖了一下頭:“你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年月誰家都不富裕，你們還是把東西拿回去吧，免得你們家的大人生氣。”說著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付春華忙從空間裡拿出了一瓶空間水來，打開遞給了王紅衛:“你趕緊給你媽媽喂些水喝！”

　王紅衛感激地點點頭，將手裡的瓶子送到了周奕彤的嘴裡，周奕彤就著瓶子喝了幾口，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她喘了一會兒氣，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謝謝你們了！好意心領了，東西你們還是拿回去吧！”

　付春華看得出這個女人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想來當年也是因為父親的命捏在人家手裡了，她才不敢反抗。

　她上前安慰地說道:“阿姨，您放心，我們也不是壞人，您現在不養好病，以後紅衛一人可怎麽辦?”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