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振動也越來越大,瞳瞳的眼淚也掉得越快,最後把淡黃的裙子都弄濕了一大塊。瞳瞳正在努力地壓抑著自己,以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嗚”的一聲,就馬上壓抑住,然後又忍不住“嗚”的一聲。
安鐵和瞳瞳的臥鋪都在最底層,正好面對著,安鐵看著瞳瞳坐在那裡低頭抽泣,心裡也很複雜,也就看著瞳瞳沒做聲。
瞳瞳哭了一會,見安鐵沒什麽動靜,抬起頭來,用手擦了擦眼淚,對安鐵笑了一下,笑得很虛弱。
安鐵突然想起了剛碰到瞳瞳的時候,也是在火車上,也是坐在對面的臥鋪上,安鐵突然仿佛進入了時光隧道。
歷史何其相似,幾年前那個髒兮兮的坐在對面臥鋪上啼哭的小女孩,現在還坐在對面的臥鋪上啼哭;幾年前那個乖乖地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看著自己的小女孩,現在還是跟在自己的身邊柔弱得像隻小貓;幾年前那個對自己怯生生微笑的小女孩,現在還在對自己虛弱地微笑。
歷史又何其不同,幾年前那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現在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多情的少女;幾年前那個跟在自己的身後用細細的聲音喊“叔叔我餓”的小女孩,現在已經瀟灑地背著一個畫夾一路吸引著無數的目光;幾年前那個離家出走被人拐賣的小女孩,現在卻主動要回家。
時光這把無形的刀子,真的是有無限的魅力,恍惚間,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但在你轉身的一刹那,一切卻已經滄海桑田。
安鐵看著瞳瞳對自己笑了一下,然後有點不好意思的坐在那裡,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安鐵站起來,坐到瞳瞳身邊,摟過瞳瞳的肩膀,把瞳瞳抱在懷裡,輕輕地說:“別哭了,過幾天就回來了。”
安鐵在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感覺有點虛弱,他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瞳瞳還能跟自己回來。
瞳瞳靠在安鐵的懷裡,“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就這樣靜靜地抱著瞳瞳,安鐵看著車窗外飛奔而過的白雲和樹木,以及電線杆和飛鳥,安鐵知道,火車在飛馳,安鐵和瞳瞳的心也在奔湧著走向天涯。
天涯在哪裡?天涯都有些什麽呢?
天涯在遠方,海子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自己抱在懷中的就是最美麗最豐富的風景。
古龍說,天涯遠不遠?天涯其實一點也不遠,因為人已經在天涯。
安鐵看了看懷裡安靜的瞳瞳,仿佛瞳瞳離自己如此的遙遠,又看了看窗外白駒過隙的風景,想,天涯其實就在窗外,天涯也在自己的懷中,在猶疑疏忽之間,已是天涯。
天涯其實很遠,夢想生長的所在,就是天涯,夢想何其遙遠,夢想早已經被我們遺忘得用幾輩子的時間都找不回來。
安鐵又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瞳瞳,發現瞳瞳已經在自己懷中睡著了,瞳瞳的臉上恬靜安詳,早已經不見了前幾年剛來時的慌張。
在安鐵懷中的瞳瞳臉上還有一滴尚未乾透的淚水,只見瞳瞳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仿佛是在夢中微笑。安鐵突然有了一種十分年輕的衝動,那種對一些遠方的未知的事情追根究底的最原始的衝動,看著瞳瞳的微笑,安鐵仿佛年輕了十年,仿佛又回到了那種用夢的色彩去觀照和看待眼前事物的年齡。
列車還在向前飛馳著,安鐵的心也飛馳起來,也許,瞳瞳在夢中也在飛著,她那年輕的夢裡,會是什麽顏色呢,那些遙遠的溫暖的顏色,是不是安鐵心目中天涯會有的顏色?
安鐵在內心隱隱激動起來,把軟臥上的被子挪了一下,然後脫了鞋,往裡面坐著靠在被子上,又把瞳瞳抱緊了些。
這一動,瞳瞳好像醒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安鐵,見安鐵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於是又閉上了眼睛。
就在列車的又一次顛簸中,瞳瞳又醒了,她睜開眼睛,抬頭看著安鐵說:“叔叔,你不睡一會嗎?”
安鐵摸了摸瞳瞳的頭,說:“我不困,你先睡。”
瞳瞳又“嗯”了一聲,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隨著列車轟轟隆隆搖搖晃晃地往前開著,不一會,安鐵也睡著了。
睡著了的安鐵仿佛沉入一個五彩繽紛的夢中,他和瞳瞳手牽著手,走在一列未來的列車上,列車寬敞明亮,門窗全部都是自動的,每一個人都掌握著無數的密碼,這些密碼可以讓你進入許多個陌生的巨大空間,這些空間裡有的只有一張綠色的椅子,空間無邊無際,全部都是綠色,那把椅子你要是不仔細看,都很難發現。這空間有無限大,無論你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有時候感覺著空間又非常小,因為到處都是一樣,無論你怎麽走,都似乎還在原地。但是,突然之間,你又會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同樣的空間,空間全部都是白色,還是一張白色的椅子,無邊無際的白,白得讓你找不到自己。
就在安鐵一疏忽的時候,安鐵發現瞳瞳不見了,安鐵十分著急,大聲喊著瞳瞳,正當安鐵找瞳瞳找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安鐵發現瞳瞳突然就站在了自己眼前,正在微笑地看著自己。
安鐵高興得大叫一聲,把瞳瞳抱了起來,緊緊抱在懷裡。
然後,安鐵突然感覺手上一涼,安鐵突然就醒了,醒來發現瞳瞳正在怔怔地看著自己,還有一滴眼淚留在瞳瞳的眼角。看見安鐵醒了過來,瞳瞳趕緊用手擦了擦眼睛,對安鐵努力地笑了笑。
安鐵驚了似的問瞳瞳:“呵呵,我剛才也睡啦?”
瞳瞳又用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後對安鐵笑著說:“是啊,我看你好像在做夢呢,在夢裡還叫出了聲,好像還在笑,叔叔,做什麽夢了?”
安鐵想了想說:“記不太清楚了,古裡古怪花裡胡哨的。我做夢說什麽了?”
瞳瞳看了安鐵一眼,笑著說:“我也沒太聽清。”說完,瞳瞳從安鐵的懷裡坐了起來,拿起安鐵的手,看了看表,說:“哎呀,9點了都,叔叔你餓不餓,你還沒吃晚飯呢?”
安鐵說:“現在還不餓,你餓不?”
瞳瞳說:“不餓。”
安鐵看了看周圍,發現大部分人都在臥鋪上睡覺,有幾個人坐在過道的椅子上說話。就在這時,一個老爺子走了過來,在安鐵的鋪位上坐下來,正泡著一袋方便麵準備吃。見安鐵抱著瞳瞳,看著自己,於是笑了笑說:“小夥子,跟女朋友出去旅遊啊?”
安鐵也對老爺子笑了笑說:“嗯,老爺子去北京啊?”
瞳瞳專心地聽著兩個人的談話,笑著看了看安鐵,身體往安鐵懷裡縮了縮,一臉滿足的樣子。
老爺子情緒很好地說:“啊,去看我兒子,小子在北京工作,媳婦也在,挺忙,平時也撈不著回家,還要我這個老子去看他們。”
安鐵說:“那挺好啊,兩口子都在北京,您老在我上鋪啊?”
老爺子說:“我坐的這個是你的鋪位啊?是,我在你上面。”
安鐵跟老爺子閑聊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道:“一會估計要關燈了,瞳瞳我們是去餐車吃點東西還是把帶的東西吃點?”
瞳瞳笑著看了看安鐵說:“叔叔能吃習慣帶的東西嗎,餐車裡有炒菜,不知道這會還有沒有了。”
安鐵道:“估計沒有了,對付吃點,也不太餓,一會睡一覺就到北京了。”
安鐵和瞳瞳拿出帶的東西,吃了一點,瞳瞳拿出安鐵帶的水杯,去開水箱那裡給安鐵泡了一杯茶,遞到安鐵手上,然後就坐在那裡吃了幾塊餅乾,過一會安鐵就拿起杯子讓瞳瞳喝兩口水,兩個人安靜祥和地相處著,沒有過多言語,宛若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
老爺子坐在對面,看著瞳瞳小鳥依人的樣子,一邊吃方便麵,一邊看著安鐵和氣地說:“小夥子,女朋友很漂亮啊,是不是在讀大學啊?小泵娘看起來很小啊!”
瞳瞳突然童心大發,笑嘻嘻地對老爺子說:“大爺,我都大學畢業啦,正想找工作呢!”
老爺子並沒有吃驚,笑著說:“是嘛?!小泵娘你長相太年輕了,看上去都不超過18歲,好,有前途。”
瞳瞳看了安鐵一眼,一個人抿著嘴偷偷笑了半天,然後,硬把一盒蛋塔塞到老爺子手中非要給老爺子吃。
老爺子笑呵呵地說:“吃不了那麽多,吃不了那麽多,吃一個就行,呵呵!”
瞳瞳回頭看著安鐵,眼睛裡寫滿了幸福。
安鐵在一旁安靜的微笑著看瞳瞳和老爺子的對話,心裡覺得十分溫馨而感動,感覺瞳瞳就像一個懂事的新婚的小妻子,正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和幸福的體驗中,對周圍的一切都和善而友好,世界對於她們,就如同一塊可口的蛋糕,是可口而爽心的,是甜蜜而美好的。
瞳瞳的這次回家,可不是在嘗一塊可口的蛋糕,而是去趕赴一場艱險的生死未卜的約會。
三個人坐在鋪位上聊了挺長時間,老爺子終於打起呵欠來,用手掩著嘴道:“不行了,我要上去躺一會,人老了,精力不濟了,趕不上你們年輕人啊。”
老爺子說完,三下兩下就爬到上鋪去了,手腳相當利索。
瞳瞳見老爺子已經躺下了,就回頭看看安鐵,見安鐵坐在**上仿佛陷入沉思中,眼神有些發呆地看著窗外,也不說話。
“叔叔,快到沈陽了。”瞳瞳脫了鞋上了臥鋪,翻出一個地圖,一邊看,一邊趴在安鐵的背上,輕聲問。
“嗯,快了。”安鐵有點心不在焉地說,安鐵仿佛在想什麽問題。
“我看地圖,中國城市名帶陽的很多呀,沈陽,貴陽,信陽,叫州的也特別多,杭州、蘇州、黔西南州,有意思。”瞳瞳好像興致頗高,趴在安鐵的背上高興地說。
“你還挺用心思,我都沒想那麽多。”安鐵還是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前兩天在網上搜索了,原來我以為貴陽之所以叫貴陽,是因為那裡經常下雨,很難見到太陽的原因,但我一搜索才知道,原來貴陽是因為城區位於貴山之陽而得名。”瞳瞳拿著地圖,有板有眼的說著,安鐵好像回過神來,見瞳瞳這麽饒有興趣地對貴州做了那麽多的調查,仿佛是在和安鐵去一個好玩的與自己不相乾的地方做新婚旅遊。
安鐵笑道:“你還真行,做了這麽多研究,貴州的確是經常下雨,我覺得貴陽的地名應該像你想的那樣而得名,什麽位於貴山之陽,那些古人的思維太刻板,趕不上你這麽感性。”
瞳瞳也笑了起來,還不斷替古人辯解:“那樣說也對,地名嘛,用地理位置命名好找啊,要不以前那些人去貴陽趕集,大家互相說在那裡碰頭,不具體點就找不到地方了。”
安鐵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真有你的,你說的又很有道理,哈哈。”
瞳瞳道:“本來就是啊,貴州那裡山很多啊,位置不說具體點找不到。”
安鐵笑了笑道:“有那麽邪乎嘛?常在那裡住的人還能找不到地方嗎?”
瞳瞳道:“等你到了那裡你就知道了, 那裡的山你想像不出的高,又高又陡,有時候,山對面的人明明在你對面,大點聲音說話,互相都能聽見,可你要是走到對面去,得走一天。離得遠的人,要是不說地點在哪座山的哪一面,根本無法找到。”
安鐵說:“這麽高的山啊。”
瞳瞳擔憂地說:“山不可怕,那路才陡呢,路都是修在半山腰上,路還不寬,有的地方只能駛一輛車,這還是大路,要是兩輛車碰頭,都讓不開道,有時候,坐在車上,往旁邊一看,就是萬丈深淵,很嚇人的,不知道你到那裡坐車會不會害怕。”
安鐵實在覺得瞳瞳此時的神情很可愛,於是轉過身,一把把瞳瞳抱著,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說:“我沒說你說的不對啊,你家在那裡你肯定有感受啊,我只是聽說貴州山多,還沒去過呢!”
瞳瞳被安鐵這麽一抱,羞得滿臉通紅,但她沒有掙脫,而是看了安鐵一眼後,就乖乖地坐在安鐵的腿上,然後,把頭靠在安鐵的肩膀上,把嘴唇靠近安鐵的耳朵,嬌柔地說:“叔叔,被你抱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