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神殿掌教所在的巨輦東西兩方,約十裡之外,還有兩座神輦,東向的那座神輦色作黑紅,肅殺之意十足,是裁決大神官葉紅魚的神輦。西向那座神殿裡坐著位皺紋深若山川的老者,正是天諭大神官。
就在那輛黑色馬車駛出荒人部落南下之時,從開戰到現在,始終沉默不語、低頭默讀教典的天諭大神官,忽然抬起頭來,望向荒原北方,看著天邊那道烏雲形成的雲線,輕聲說道:“真黑。”
片刻後,巨輦樓閣裡那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震,抬頭望向北方那抹烏雲,沉聲說道:“黑夜馬上就要到來,爾等還在躊躇何事何時?”
掌教大人的語氣並不如何沉重,聲音卻是宏大至極,就像是雷聲一般,在巨大的神輦四周響起,輦畔的神官和強者們臉色驟白,當他們聽到掌教大人話語的內容以及隱藏著的警惕意味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荒原戰場之上,能夠像天諭大神官和掌教大人這般,看到遠方那輛黑色馬車的人極少,但隨著黑色馬車的移動,北方那片黑沉的烏雲隨之南移,卻是極為醒目,沒有用多長時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天邊那抹雲。
絕對的安靜降臨在戰場雙方的營地間,然後荒人方響起一陣巨大的歡呼聲,西陵神殿聯軍方的氣氛則是變得有些壓抑,有些人的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情。
因為這場大戰的緣故,西陵神殿神衛統領羅克敵離開了葉紅魚的身邊。回到了掌教大人身前,他在朝陽城裡被寧缺重傷將死,然而如今沒有過多長時間,傷勢便似乎已經痊愈,應該是掌教大人用神術替他治療的緣故。
聽著掌教大人如雷般的諭令,羅克敵沉聲應下,然後揮動手中的旗幟。向延綿二十余裡的神殿聯軍諸營,發出攻擊的命令。
剛剛停歇不到一刻的戰鬥,再次重新開始。疲憊的神殿聯軍在將領的指揮下。在紅衣神官的神術祝福下,仿佛瞬間獲得了力量與勇氣,呼喝著向著荒人的戰線衝了過去。無數馬蹄踩踏地面,煙塵狂舞,大地震動不安。
荒人戰士也已經非常疲憊,但無論是頭髮微白的中年人,還是猶自帶著青稚神情的少年,都站起準備迎敵,他們沒有像中原聯軍那般呼喊,臉上也沒有什麽興奮的神情,平靜而且沉默地握緊了手中的斧頭。
雙方終於在荒原上相遇,斧與刀相遇。拳頭與馬首相遇,劍與身體相遇,符文與飛斧相遇,鮮血與鮮血相遇,無數聲沉重的撞擊聲。在荒原上響起,無數戰馬慘嘶著倒下,無數騎士倒下,而當荒人倒下時,則有無數利器斬了上去。
侍奉在巨輦旁的羅克敵,用余光看著樓台裡那道高大的身影。知道掌教大人非常不滿意聯軍的進展,把牙一咬,厲喝著,帶領著直屬的神衛,和一千名無比強大的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向著北方衝去。
停留在荒人部落後方的兩千名荒人戰士,一直沒有參與先前的數場戰鬥,始終沉默注視著那座巨輦方向的動靜,此時看著西陵神殿終於動用了傳說中的護教騎兵,那些荒人戰士也開始動了,唐衝在最前方。
就在此時,荒原西方向起密集的蹄聲,那些蹄聲很沉重,可以想見騎兵與戰馬的重量非同尋常,蹄聲又很整集,如此密集竟沒有絲毫混亂,不似暴雨,更像是數千人在同時擊鼓,可以想像這些騎兵的紀律性和優秀程度。
一萬余名大唐精銳騎兵,再次出擊,在極短的時間內,荒人戰線的右側方,便開始承受不住壓力,有了崩潰的跡像。
唐以及荒人部落的戰士首領們,猜到了神殿聯軍為何會忽然發瘋一般再次攻擊自已——那輛黑色馬車是個變數,有可能沒有任何意義,也有可能會直接改變戰場上的局勢,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沒有後撤。
他們有信心在神殿聯軍的攻擊下,一直支撐到那輛黑色馬車到來,雖然肯定會死很多人,然而當他們發現萬余唐騎開始衝鋒,他們感覺到了危險。
但此時的荒原戰場上一片混亂,唐和部落最強大的戰士們,沒有辦法去支援右側的族人,而且就算此時趕過去,也沒有辦法戰勝那些已經開始衝鋒的萬騎唐軍。
所以他們沉默而強悍地繼續向中腹地帶殺入,希望能夠重挫神殿聯軍的銳氣,最好能夠殲滅那支傳說中的護教騎兵,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說不定這場必敗的戰爭,還能贏來一些轉機,至少可以讓荒人被滅族的悲慘時刻晚些到來。
神殿聯軍的中腹地帶,是南晉的軍隊。南晉向來自認為是世間第二強國,南晉騎兵也自詡為世間第二強軍,直到他們來到荒原,與荒人開始戰鬥之後,他們才明白那是怎樣令人羞恥的一種自詡,而此時,他們自面臨著荒人最強大的兩千余名戰士的強硬攻擊,陣形頓時大亂,有幾名修行者甚至被亂蹄直接踩死。
南晉劍閣強者程子清,穿著一件普通的南晉騎兵軍服,騎在馬背上,揮動手中的劍左右揮殺,目光卻始終盯著數十丈外一名強大的荒人首領。
那名強大的荒人首領實力非常強悍,已經有三名劍閣弟子,被此人直接震死,至少有數十名南晉騎兵,被此人用一根類似於鐵棍般的物事擊倒。
此時南晉騎兵的局勢非常糟糕,如果任由那名荒人首領衝過來,肯定會引發慌亂,中腹被破,荒人便能直面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看如今荒人的氣勢,對方的目的,便是要把那一千名護教騎兵生生吃掉。
程子清的臉色驟然蒼白,一道極為澄靜的劍意,從他身上那件普通軍服下方滲出,劍離手而去,化作一道長虹,直刺那名荒人首領。
隻聽得嗤的一聲利響,這道蘊含著他畢生修為的飛劍,直接割斷了那名荒人首領的腰腹,鮮血噴灑如雨,劍勢卻猶然未盡,柄端帶著那名荒人首領的下半截屍身,斜掠而飛,向著極遙遠的荒原後方飛去。
數名荒人面露悲痛之色,飛身向程子清撲了過來。
程子清面色不變,以指為劍,輕而易舉地將那幾名荒人擊倒,他身為南晉劍閣強者,修為境界僅在劍聖柳白之下,乃是知命境中品的大修行者,普通荒人豈是他的對手,先前的戰鬥中他始終低調隱忍,只是為了完成這驚天一擊。
如今目標達成,他自然不會戀戰,再如何強大的修行者,肉身依然脆弱,在這充斥著飛斧箭矢與天地元氣震動的戰場上,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很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更何況他施出自已此生最強一劍後,急需冥想休養。
程子清抬手指向空中,想要收回飛劍,然而就在此時,他聽著戰場遠處傳來如擊鼓般的腳掌踏地聲,臉色驟然劇變。
腳掌踏地如擊鼓,那人來的很快,但更快的是拳頭,一道極為恐怖的熾熱拳意,隔著數十丈的距離,擊向程子清的面門!
程子清此時念力枯竭,身體疲憊,本命劍不知飛出多少裡地,哪裡還有辦法抵禦這道恐怖的拳意,只有等死。
哢嚓一聲脆響,一道雷在他的身前炸開。
那道拳意與那道雷聲相撞,暴發出極強大的天地氣息波動,程子清身下的戰馬被直接震死,他的身體也被震的斜斜向後飛出,重重摔在地面上。
噗的一聲,程子清臉色蒼白,吐血難止,在那道雷的幫助下,他極僥幸地避開了那道恐怖的拳意,卻還是被二者相撞時產生的天地元氣波動震至重傷。
最嚴重的是,他失去了與自已本命劍的聯系。這名南晉劍閣強者,前年秋天在爛柯寺裡,本命劍被寧缺一箭射毀,好不容易在師兄柳白的幫助下,再煉出第二道本命劍,威力更勝從前,此時再毀,對他的傷害更是可怕。
第一道雷聲響起,便有第二道雷。
雷聲在荒原上不停響起,極細的電光照亮了煙塵,那些雷電並不是來自於高空之中,而是在離荒原地面十余丈的空間裡,突兀出現然後突兀落下。
這些雷電的威力不如自然界真正的雷電恐怖,但如果落在人的身上,依然會造成極可怕的殺傷力,就算是再強悍的荒人戰士,一擊之下都必成飛灰。
但奇怪的是,那些生於虛空的雷電,並沒有擊向戰場上到處都是的荒人戰士,而是時而消失,時而出現,似乎在追著某人,就像是具有靈性的劍一般。
荒原上有種在地面築巢的蒼鷹,有隻蒼鷹的巢,早已被無數馬蹄踐踏成了廢墟,那隻蒼鷹驚恐地飛舞在空中,不舍遠去卻也無能為力。
當雷電響起後,它終於承受不住本能裡的驚恐,再也顧不得巢裡的稚鷹,淒鳴兩聲,振翅向更高的空中飛去。
蒼鷹不敢往北飛,因為北面有片烏黑的雲,只能往上飛,往南飛,飛的越高,荒原地面上的人便越小,漸漸變成密密麻麻的螞蟻。
如果蒼穹有眼,此時在荒原上舍生忘死廝殺的人類,大概是比螞蟻更小的黑點,它或許會疑惑、或許會發笑於看到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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