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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第2卷凜冬之湖 第146章 埋甕
在陳皮皮劈裡啪啦這段話裡,寧缺聽到了兩個重點。

 一是他說老師還不知道死在哪裡玩的死字。二是他說二師兄橫行霸道諸師兄姐敢怒不敢言,然後他看到了陳皮皮把大師兄像寶貝一樣抱在懷裡,胖臉上寫滿了期待和狂喜卻看不到絲毫恭謹和距離感,於是乎他明白了兩件事情。

 一是書院後山裡無論夫還是大師兄都不怎麽管事,也不怎麽在意他人的神情態度,所以陳皮皮會言語無忌、行為上毫無距離感,真正可怕或者說值得尊敬的還是那位頂著棒槌不苟言笑的二師兄。二是陳皮皮真是個撒謊的高手。

 陳皮皮哪裡知曉寧缺正在腹誹自己,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和淚水,便把寧缺抱進懷裡重重拍打了幾下,說道:“小師弟你辛苦了……噫,這姑娘長的真是好看。”

 寧缺極其粗暴地把他推開,回頭望向莫山山,不由覺得好生尷尬,心想哪有第一次見面便稱讚別人美貌的道理,這家夥實在是把書院後山的臉都丟光了。

 陳皮皮並不是真的好色,他甚至對男女之事的真實了解比寧缺還要弱,簡稱弱爆了,不然當年不會被葉紅魚收拾的那般淒慘,在給寧缺的第一封信裡會顯得對女性如此苦大仇深,所以他只是真的覺得莫山山長的好看,沒有別的想法。

 寧缺介紹道:“這位姑娘是來自大河國的莫山山,書聖王大人的關門弟。”

 陳皮皮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問道:“你就是書癡?”

 通過這些書院師兄弟的對話,莫山山已經確認此人便是傳說中那位世間最年輕的知命境強者,不免有些吃驚,看著他點了點頭。

 陳皮皮倒吸一口冷氣,感慨說道:“難怪生的如此漂亮,不過既然你和那個女人並稱為天下三癡。我還是少惹你的好,噫,看你眼光似乎有些瞧不起我?你可知道本天乃是修道天之中的天,天到了極點的那種?”

 寧缺在旁無奈解釋道:“山山她眼睛不大好,你不要誤會。”

 陳皮皮怔了怔,無賴說道:“反正和道癡相近的人我都不喜歡。”

 寧缺懶得理他,問道:“你為什麽在這裡?”

 陳皮皮說道:“你自己問桑桑去。”

 大師兄這時候結束了對老筆齋的視察工作,看著他們慢條斯理說道:“小師弟不是來請我們吃飯的嗎?什麽時候開始?我有些餓了。”

 剛回長安城,寧缺便邀請大師兄和山山來老筆齋作客。因為他真的很感謝對方一路上的照顧,所以想讓他們能夠接觸並且進入自己真實的生活。

 只是生活看似很簡單尋常,本來也很簡單尋常,但事實上今天老筆齋裡的很多話都不簡單,大師兄和陳皮皮都在隱約晦澀間透露了一些信息,只是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堅持和判斷,更何況是做為當事者的他還有那兩個小姑娘?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老筆齋第一次正式宴請客人的行動無疾而終,桑桑在後院磨蹭了很長時間,茶都還沒有端出來時。大師兄三人便告辭而去。

 大河國墨池苑少女們的住所安排在禮部貴賓司,莫山山便要去那裡與同門會合。用陳皮皮的話,夫還死在外面瞎玩,大師兄自然要回書院後山處理院中事務,陳皮皮也隨大師兄離開,於是當那鋪門帶著微微吱響關上後。老筆齋重新變成了只有寧缺和桑桑二人的世界,安靜而且平靜。

 桑桑蒸了一缽米飯,煮了缽醃蘿卜酸筍燉鹹肉,炒了盤家常青菜,便是寧缺回到長安城後吃的第一頓飯。

 鋪裡燒著炭盆,很是暖和,寧缺解了外衣,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吃著,桑桑坐在桌另一邊安安靜靜吃著,時不時替他添碗飯。盛碗湯,沒有人說話。

 當年在路畔屍堆裡揀到桑桑後,寧缺在荒原的這大半年時間,便是二人最長的一次分別,再長的分別也不會讓他們覺得彼此之間生出陌生感。然而寧缺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尤其是看著桑桑漸漸長開的眉眼,發現這丫頭竟是清晰地長大了不少。

 吃完飯後。桑桑沒有洗碗,而是開始對他講故事。

 “那天老頭兒穿著件髒襖進了鋪。說和我之間有機緣,要收我當徒弟。我當時想著他已經那麽老了,也不可能吃太多飯菜,所以就把他收留了下來。”

 這個故事有些長,桑桑的語言足夠簡潔,也講了很長時間,在這個過程中寧缺始終沉默,沒有發問也沒有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上了一口。

 故事終於講到了最後那個部分。桑桑帶著他來到天井,指著牆下的那兩個甕,說道:“睡在新甕裡的是我老師,睡在舊甕裡的是你老師。”

 然後她走進臥室,在床上掏弄了半天,不知從哪個隱秘處掏出兩樣東西,把其中一樣遞給他,說道:“這是顏瑟大師留給你的,好像很重要很多人在找。”

 她舉起手中那塊看似普通的腰牌說道:“這是老師留給我的,用他的話說這是西陵神殿光明大神官的腰牌,如果我以後要坐上神座,需要把這個牌帶在腰上。”

 寧缺看著那塊腰牌,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兩椿血案,微微皺眉,覺得有些厭惡。

 桑桑看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宣威將軍府的血案,應該是老師謀劃的,他說那是因為他曾經在將軍府裡看見過一個生而知之的人,少爺,那是你吧?”

 寧缺點了點頭,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對桑桑提起過自己身上背負著的血海深仇,因為他覺得這些事情與她無關,沒有必要讓她像自己一樣變得冷漠寡情,但他也沒有刻意瞞著她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有些該知道的事情自然早已知道。

 桑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老師要找的黑夜影,實際上就是傳說中的冥王之,如果他找的就是你。那你豈不就是冥王的兒?”

 雖然寧缺來自另一個世界,身世可以說離奇,但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和傳說中的偉大存在聯系在一起過,更何況是什麽冥王,聽著這句話後他只是怔了怔,嘲諷說道:“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曾經見過一次冥王,但我比誰都更清楚自己絕對不是什麽冥王的兒,你那個老師不僅是個瘋,更是個白癡。”

 桑桑說道:“但有很多人會相信老師。所以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

 寧缺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微澀一笑,感慨說道:“你說的不錯,除了我們兩個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就像床底下的那盒銀票一樣。”

 桑桑忽然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說道:“還有件事情。”

 “以後再說。”

 寧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走到牆邊抱起那個舊甕,說道:“我要先把師傅葬了。”

 桑桑指著新甕說道:“還有一個。”

 寧缺看著新甕,微微皺眉漠然說道:“這個人害死我全家,害死小黑全村。害死我師傅,我不把這甕砸了,已經算是履行了書院教授的寬恕之道。”

 說完這句話,他便抱著舊甕離開天井,向前鋪走去。

 桑桑站在原地想了會兒,走到牆邊抱起了那個新甕。

 老筆齋外那輛簡陋的馬車被大師兄帶回了書院。還有那輛黑色的馬車。

 大黑馬正在黑車前無聊地踢著蹄。

 寧缺走到車旁,伸手在車廂壁上緩緩撫摩,純由精鋼鑄鐵構成的廂壁透著股金屬特有的寒意,那些深刻的繁密符線卻仿佛還留著顏瑟大師的氣息。

 他抱著新甕坐進車廂。

 片刻後,桑桑抱著舊甕喘著粗氣也跟著爬了起來。

 寧缺低頭看著舊甕,對大黑馬說道:“去城南。”

 大黑馬仿似聽得懂人話,黑色的馬車緩緩移動起來。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發出細碎清脆的聲音,車廂裡一片安靜,主仆二人分別抱著自己師傅的骨灰甕。沉默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

 寧缺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過來。”

 桑桑很高興,抱著新甕便準備過去。

 寧缺看著她懷裡的新甕,皺眉說道:“人過來,甕放那邊。”

 桑桑低頭看了一眼新甕。抬頭看了一眼寧缺旁邊的空位,小心翼翼把新甕擱到座椅旁靠著,然後走到對面。在寧缺身邊坐下。

 寧缺把懷裡的舊甕放到腳邊,然後把她摟進懷裡。

 一路無話。只有車聲相伴,桑桑安心地靠著他的懷裡。只是時不時會向對面看上一眼,有些擔心新甕會被摔倒,老師會散出來。

 長安城南。

 離書院不遠處有塊草甸, 這片草甸屬於書院,卻少人打理,所以哪怕是在隆冬時節,依然能夠看到漫長過膝的枯黃野草屍骸。

 枯黃野草深處新立起兩座墳。

 寧缺在一座墳前重重叩了兩個頭,起身望向幾步外另一座新墳,臉色有些難看,說道:“我讓你埋遠點埋遠點,你怎麽就不聽呢?”

 桑桑理都不理他,跪在那座新墳前,學他的模樣叩了三個頭。

 寧缺無奈說道:“現在居然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桑桑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死都死了,還埋那麽遠做什麽,他們在挑甕的時候就說過,死之後並排陳放還可以做個鄰居。”

 寧缺看著身前兩座新墳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憤怒罵道:“都死了還做什麽鄰居?都變成兩把灰了,難道還想著能聊天能打架?真是兩個白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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