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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嗎?
除了曹時,在場的四位天下頂尖的貴人,呈現出四種別樣表情。
天子擊節讚歎放聲大笑,王太后吃了一驚捂住嘴巴,館陶長公主面色青白枯坐不動,太皇太后雙目緊閉不知想法。
太震撼人心了。
劉徹心裡真是快活的不行,再也壓抑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過才發覺宮女內侍齊刷刷的看著他,方才不急不躁的坐下來低頭凝思,一雙眼睛左右掃視心裡得意極了。
你不是說曹時這樣那樣各種不好嗎?有本事你把這一條一款的做出來,或者找出個可以與之媲美的,可以利朝廷、利百姓、利天下的兩全之策,找不出來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太皇太后舉起拐杖敲擊地面,這是暗示所有閑雜人等退下的號令。
宮廷裡的規矩非常多,每個貴人的喜好和發號施令的習慣各不相同,各家的忌諱多的發指。
內侍與宮女們都曉得太皇太后的習慣,得到命令臉面掉頭往外走,不過片刻大殿裡只剩下四個人。
曹時猶如雕塑般面色不動:“臣想了很久,或許臣真的錯了!臣錯在天真的以為。做的事情越多得到的誇獎就越多,臣天真的以為,對大家好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愛。臣天真的以為,朝堂上公卿親善和睦尊老愛幼,宮廷裡貴人性情溫和從不為難別人,臣天真的以為,趁著年輕有衝進做出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以免年紀大了像個老官僚般保守頑固,到那時再想為大漢帝國開疆擴土戎馬倥傯都沒機會了。臣天真的以為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是真理,不想面對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尷尬是對的,天真的以為寬宏大量的長輩們會容忍我小小的放縱。允許我為朝廷做幾年事,只可惜這一切都是錯的,臣太年輕,太天真。太幼稚。當不起九卿,不配做少府,臣自請辭官回鄉。”
“啊?你說甚麽?!”
劉徹蹭的一下躥起好高,大嚷大叫:“姊夫!你可不能這麽做呀!”
“徹兒!”
“姊夫你別聽她瞎說,敢動你就是打我的臉面,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被趕走的。”
那一刹那,王太后被氣的臉色都變了。
“徹兒!你胡說八道些個什麽話!還不給我立刻坐下!”
“姊夫你一定要聽我的,我明天就把你提拔為禦史大夫。你等著……”
“徹兒!你瘋了!你要把為娘活活氣死才甘心嗎?你要讓朝廷的體面喪失殆盡才甘心嗎?”。
劉徹頓時冷靜下來,他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怕皇祖母竇漪房,可是他必須害怕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因為父母是對他最無私的人。
小皇帝的母親縱有百般不是,對兒子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好,只要是對兒子好的千萬百計的滿足。
自己不喜歡大女婿曹時沒關系,只要兒子喜歡,她就可以容忍。
自己不喜歡賽馬沒關系,只要兒子喜歡看,她也會跟著說幾句閑話。
自己不喜歡兒媳陳阿嬌沒關系,只要對兒子的皇位穩固有幫助,她都願意摸鼻子認了。
王娡把一個為人母所能做的一切都做到,她非常疼愛自己的兒子,因為她只有一個獨子,只有這麽一根獨苗,只有一個希望。
她不能容忍兒子的利益受損,不能允許天子的名譽受傷,不能默認皇帝跳起來情緒失控大喊大叫,因為她愛,所以不能視而不見。
王娡必須站出來阻攔,也只有她能阻攔的住。
“對不起母后!孩兒忘記了任何時候都必須波瀾不驚保持君王的威嚴,這是父皇的教導,孩兒錯了。”劉徹行禮道歉申請恭敬一絲不苟,皇帝從小受到的教育非常出色,禮法也無可挑剔。
王太后捂著心口窩,臉色蒼白:“希望你記住身份,吸取教訓,不要犯第二次錯誤,不要讓為娘再受到打擊了。”
“孩兒不敢,孩兒不會讓母后失望的。”
太皇太后拄著拐棍站起來:“吾不想聽少府的胡言亂語,只要確認一件事,少府辭去九卿是否說話算話?”
“皇祖母!”
“母后!”
劉徹與王太后同時驚呼,沒想到頑固的竇漪房壓根沒搭理那一套,擺明心思就是要讓曹時滾蛋,曹時不滾就不撒手。
“太后與天子大聲驚呼成何體統,剛才天子大吼大叫還沒算帳,現在又衝著老身吼叫,難道我劉家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了嗎?老身真是不懂啊!”太皇太后冷哼一聲語氣冰冷如霜。
太后王娡臉色一白。
她很害怕太皇太后的手段,每次提到皇帝對比都會拿先帝來壓劉徹,那種感覺就像大冬天被澆了一頭冷水,渾身上下都是冷冰冰的。
她的心肝寶貝不可以就這樣被打壓下去,她非常擔心太皇太后用這一招來廢黜皇帝,哪怕她知道這種可能正減小,可當她遇到婆婆竇漪房用出那一招,心裡的淡定從容,智珠在握全都不翼而飛了。
王太后吸引了注意力,沒有人注意到更沒有人想到,劉徹出離的憤怒了。
“皇祖母,朕非常敬佩您!崇拜您!可是您屢次再三的挑剔,一再請出先帝與太祖太宗來壓朕一頭,名義上是為朕好,為漢家江山社稷好。實際行動卻是不斷的打壓朝中聲音,摧折迫害朕的肱骨賢臣,讓朕對您的敬佩和崇拜大打折扣。而今您又不管是非對錯,不顧皇家體面,強行要求有功無過的少府曹時辭官歸鄉,您的所作所為讓朕既驚訝又痛心,您還是朕的皇祖母嗎?您一心一意為的是乾政的野心,為的是做高後呂雉二世!您一定忘記史官記下袁盎勸諫太宗與慎夫人曾經說出,陛下獨不見‘人彘’乎?”
“徹兒!你……”
“朕是當之無愧的漢家天子。朕的皇位是先帝臨終前手把手交接的,朕除了劉氏列祖列宗,對先帝負責以外。不需要任何人以祖宗的名義教導我,約束我,管束我,乾預我。不管她是我的至親還是長輩。因為皇權隻屬於皇帝,皇帝隻屬於我,劉徹!將來皇帝寶座會傳位我的子孫,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畫腳,以前不需要,現在不需要,將來也不需要,永遠都不需要!”
劉徹仰起頭像驕傲的獅子。面對臉色鐵青的太皇太后,語氣裡充斥著自信和堅強:“漢家以孝治天下。不是長輩挾孝治天下,當年太公(劉邦父親)乾政,太祖毫不猶豫的拒絕,您難道不明白已經逾越了皇權的底線嗎?皇祖母!您是我的至親長輩,到您這把年紀應當頤養天年國事的操勞交給朕,您就去甘泉山林光宮好好修養保護好身體重要,不要再搞出絕食逼迫天子,強行乾預國政的事情,那不是一位培養兩代天子的偉大女性應當做的事情。”
館陶長公主柳眉倒豎:“劉徹!你膽敢對你皇祖母那樣說話!你這個皇帝不想當了嗎?”。
“住口!你家孽子橫死法場還不夠,竟然對朕大言欺君,這是大不敬的死罪,你也想死一次嗎?”。劉徹陰惻惻地威脅毫無感情,撕破臉索性就不要留余地了。
太皇太后氣極發笑:“好好好!我的好孫兒,竟然要讓老身去林光宮頤養天年,你還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呀!老身真是瞎了眼怎麽會看上你這麽個腦後有反骨的人!”
“朕的皇位來自於先帝,而不是您的親自指定,請不要將先帝對朕的十幾年教導之功抹煞掉,朕聽了心會難安。”
劍拔弩張,皇帝與太皇太后翻臉,原因是處理曹時的巨大分歧。
“陛下!”
曹時稽首道:“都怪臣不應該讓陛下與太皇太后鬧僵,臣只是凡夫俗子怎敢受此大罪在身,請陛下允許臣辭官歸隱以免皇族生變,鬧出大亂讓天下人恥笑。”
天大地大顏面最大,皇族就是靠體面尊貴保持權威,一旦體面沒了,權威也就沒了,上下尊卑徹底玩完,一旦制度報銷,國家很快崩潰。
太皇太后率先從負面情緒了反應過來,劉徹稍後也反應過來,剛才還是針尖對麥芒的祖孫倆突然之間沒了對峙的火氣,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兩邊一旦徹底撕破臉,必然是翻江倒海翻雲覆雨翻天覆地,直到把大漢帝國攪合的七零八落士民離心離德,無論是誰獲得勝利,皇帝權威必然大失。
富有智慧的政治家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妥協!
權當剛才就沒發生過。
只有這樣了。
“對不起皇祖母,孫兒剛才說了些胡言亂語,孫兒這會兒清醒了。”
“老身剛才沒注意聽說到什麽話,你們都聽到了嗎?”。
太后王娡立刻說道:“徹兒這孩子剛才說什麽要開疆擴土,好像是說這個,我也沒聽懂,可能是那句話惹的母后不高興了,小孩子家家說錯幾句話不要緊,妾代替徹兒向母后陪個不是。”
“唔。”太皇太后點點頭。
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曹時,他立刻打個激靈:“臣剛才在思考人生大事,因為我家裡的醫工告訴我,婠兒已經懷孕了,我就要做父親了,心裡有些激動,沒注意到陛下說什麽話,實在抱歉!”
“啊?皇姊懷孕了?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這不是才知道,正想找個機會告訴陛下嗎?”。
劉徹高興的合不攏嘴:“好事,絕對是好事啊!朕要當舅舅了,真是太好了!”
“婠兒那丫頭懷孕了呀!的確是件好事。”太皇太后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館陶長公主捂住嘴巴滿臉驚恐和畏懼,他無法理解眼前正在變動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夢,無法理解片刻之前的劍拔弩張,現在的喜氣洋洋。難道她真的中了魘症入了魔?
“……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
“……館陶長公主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皇姑姑,您剛才聽到什麽話嗎?”。
劉嫖回過神,露出了想哭又不敢哭,想笑又笑不出來的表情:“我剛才走神了,什麽都沒聽到,你們說到哪了?”
“婠兒那丫頭懷孕了。你這個當姑姑的也該樂呵樂呵。”
“哦!那很好啊!恭喜少府了。”
“不敢當。”
大家都在演戲。
演給對方看,為了讓對方放心,演給自己看。為了讓自己安心。
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可事情畢竟是發生了的,再怎麽假裝也無法彌合那一道深深的裂痕。
館陶長公主走了,走的時候非常狼狽。像丟了魂喝醉酒。左右打晃分不清東西南北,今天她被嚇的不輕,本來精神重創就沒有痊愈,這次受到的重創只怕更深了。
太后王娡也趁機告退了,一直做戲表演實在太累了,她每時每刻都在提心吊膽,直到她兒子劉徹發現她心力交瘁,主動喚來宮女把她送走。
雖然她走時不放心。可事到如今她也這能咬牙忍下滿腹擔憂,裝作沒事人似的迅速離開未央宮。
大殿裡只剩下三個人。三個當事人。
冷場許久,沒有人說一句話。
曹時不能說話,三個人裡就屬他的話語權最低,今天他也是被動反擊,全程沒有對誰做強烈的攻擊,他知道自己沒資本攻擊場中任何人。
劉徹是不想說話,已經鬧到這一步再多說也沒有意義。
於是,太皇太后說話了:“徹兒,你想讓老身去林光宮養老,從此不得乾預國政是真心實意的表態嗎?你放心,老身不是在試探你,照實話說吧!”
“皇祖母,孩兒是真的很擔心您的身體,林光宮空氣好環境好,有山有睡有溫泉,我父皇曾經在林光宮長期養病,那兒對您的老寒腿有很好的治療作用。”
“老身明白了,老身什麽都明白了。”
竇漪房算是看透了,她的小孫子翅膀硬了,終究要飛了,她已經阻攔不住了。
“也罷,老身明天就去林光宮,以後都不會回來了,但是!老身有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否則一切作廢!”
劉徹大喜過望,差點就要仰天大笑三聲以示慶祝。
“皇祖母請說吧!別說是一件事,就算一百件,孫兒都給您辦成嘍!”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有這份心足夠了,老身只要你辦一件事,那就是讓少府辭官,老身不想看到他屹立在三公九卿的隊伍裡,這是老身最後的要求,你看著辦!”
“啊?”
“別猶豫,立刻作出你的選擇,同時要向老身保證,終生不得讓曹時出任三公九卿,否則老身就是到了天上也不會饒了你!”
就在那個瞬間,劉徹既驚慌又憤怒,還有無盡的懊悔,捂著腦袋痛苦的不行,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也罷!既然太皇太后那麽執著的要求, 朕就指天發誓,罷免平陽侯曹時的少府之位,並在有生之年不再錄用曹時為三公九卿,若違反誓言,天厭之!”
“好!不愧是我劉家好子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老身信你的話,老身也以列祖列宗的名義保證,明天就啟程前往林光宮永不回京,從此以後不再管林光宮以外的任何事情。”
竇漪房帶著解脫般的笑容,緩緩的往外走,她覺得自己鬥了那麽久,總算是把曹時這個刺頭給踢出朝堂之外了。
從今以後,劉徹再也沒辦法任用曹時做高官,就像當年漢文帝永遠無法重用賈誼,即使皇帝再喜歡也沒用,上面有長輩逼迫發下的誓言,皇帝也必須認真執行。
就在此時此刻,忽然聽到一句晴天霹靂般的話,身體一晃險些栽跟頭。
“曹時聽令!雖然朕今後不能任命你為三公九卿,但是朕可以任命一些不太重要的官職給你,從今天起,任命曹時擔任車騎將軍,秩中二千石,不列上卿,可免廷議,可隨意出入宮禁不必通報,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