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水長流,明月依舊星漸稀。
他隻記得幾句詩詞,大概是一首離別的詩詞,放眼望去綠水青山一片青碧,碧空如洗空氣濕潤。
身後的雲山霧罩早已遠去,嘴角品嘗著鹹腥的濕氣,輕柔的風吹動發髻,仿佛五嶺間的惡夢從未出現過。
山腳下密林間,曹時坐在青石上磨刀,赤著胸膛被海風吹的黧黑,在山間走了一個月皮膚就變黑不少,身後挎著屬於自己的一石二鬥戰弓,箭袋裡只有十幾支自製的箭矢。
劉陵挎著竹籃子在竹林旁挖竹筍,手裡攥著一根匕首做鏟子,那是逃跑的當夜從死去的刺客手中摸來的防身武器,平時還作為挖野菜和吃飯的工具。
她的皮膚還是那樣白皙,頭髮簡單的挽起個椎髻,秀眉微蹙似乎在煩惱著竹筍頭好難挖。
只可惜身在青山下,竹林旁溪水潺潺,隻一個不解風情的青年低頭磨著雪亮的快刀,仿佛那是世間最美的事物。
嗷嗷!
一頭野豬從竹林裡鑽出來,腹部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猩紅的眼睛充滿了瘋狂。
劉陵嚇壞了,雙手握著匕首不由自主的往後縮。
野豬似乎發現眼前的人類女子,刨著豬蹄發出哼哼的嚎叫聲。油光發亮的豬腦袋上兩根獠牙衝著目標。
樹林裡竄出來的是頭剛成年的野豬,個頭碩大看起來得三百多斤,奔跑起來就像個狂奔的卡車,被獠牙一扎保準死翹翹,暴躁的脾氣和強大的攻擊性成為叢林中最可怕的殺手,成年野豬的威懾力甚至在老虎叢林豹以及黑熊之上。
“救命!”
劉陵的雙腿酸軟,掙扎的爬了半天沒站起來,尺余長的鋒利的匕首對於野豬來說就是個玩具。
油光發亮的野豬皮上覆蓋著樹膠和泥巴的混合物,那是野豬們蹭掉寄生蟲得到的自然饋贈,北方野豬喜歡蹭松脂。南方野豬喜歡蹭樹膠。更有趣的是這種畜生很擅長尋找樹膠,大樹的分泌物是殺蟲的最佳手段,爛泥塘裡打滾是野豬洗澡的習慣。
一頭成年大野豬皮糙肉厚堪比犀牛,衝擊力和殺傷力也不遜於犀牛。脾氣暴躁程度也可以媲美犀牛。除了個頭噸位略有不如。簡直是個縮水版的犀牛。
野豬衝過了來。
劉陵嚇的閉上眼睛,舉起挖竹筍的匕首遞過去。
噗哧!
噗通!
煙塵四起,衝來的勁風把她吹的東倒西歪。釵橫發亂。
野豬距他只有幾步之遙,頭部的中箭奄奄一息了。
劉陵面色通紅,氣的丟下匕首直跺腳:“曹時,你又戲弄我!”
青石上,磨刀的青年頭也沒抬,背在身後的戰弓解了下來,箭袋裡少了一根羽箭。
“頑固的臭石頭,不敢說話就裝木頭人,哼!”
劉陵氣呼呼的把打翻的筍子一個個撿起來,今日三餐的蔬菜就落在這些不起眼的筍子上,瞥了眼即將死去的野豬,蹲下來繼續挖竹筍:“吃死你,噎死你,讓你嚇唬我。”
曹時沒抬頭心裡悄悄松口氣。
一行三人逃亡西南,歷時一個月輾轉千余裡,不敢在村莊附近出現,偷過土民的糧食也吃過野果,風餐露宿躲避追兵很辛苦。
王孟拎著染血的長劍跑出林子,看見野豬倒斃在樹林外松了口氣:“剛才在樹林裡碰到這畜生一照面就要頂我,幸好我反應快給了他一劍,未曾想這畜生從我來的路一路飛奔,我追之不及險些誤了大事,萬幸,君侯沒有受傷。”
“這畜生我每年都要殺死十幾頭,一點小麻煩不用擔心,找到鹽巴了沒?”
“沒有,附近沒有鹽礦,我們只有向海邊走了。”
曹時喟然長歎。
出逃前隻來及帶走兩包食鹽,這一個月省吃儉用也已所剩無幾,沒有鹽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迫使他們改變路線走出相對安全的深山密林,向開闊海邊行進了數百裡。
劉陵挎著竹籃走過來:“我們向北走去長沙國吧!長沙王劉發會救我們的。”
“沒用的,嶺北的通道被南越人階段了,我們幾次靠近村莊碰到南越士兵的影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四個被挾持的王太子和丁公沆瀣一氣了。”
劉陵心裡一緊道:“他們難道瘋了嗎?找上丁公是與虎謀皮,癡人說夢。”
曹時說道:“別管這些,我們要盡快弄到鹽巴,往西走再往北翻越大山就是巴蜀,從那兒返回長安是一條捷徑。”
“你走過這路?”
“我有地圖,你就別操心了。”
幾天后。
南越國西南臨塵縣(廣西崇左)海邊。
海邊的集市正值十五日一次集市盛會,來自幾百裡外的西南越人架著船來此販賣特產,小小的集市突然湧入幾千人,寧靜的小鎮頓時熱鬧起來。
趕集的土民非常多,他們牽著睡牛攆著雞鴨,熱熱鬧鬧的往集市裡湧,在集市的邊緣來晚的小販用土語吆喝著自家編織的竹簍、鬥笠,往裡面走陸續見到賣鹹魚的,賣蓑衣的,還有許多賣稀奇古怪的海中特產,黑漆漆的海參乾,白晃晃的珍珠。
趕集的人群裡拄著竹杖的白發老人,身後是一對中年夫妻,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混在人群裡東張西望。
中年漢子單手扛著半蓋野豬肉,婦人揣著一張色澤光亮的野豬皮。
“野豬肉怎麽賣?”
“換鹽巴。”
“我這有鹹魚換不換?”
“不,換鹽巴。”
“換我鹹魚也一樣吃的,你看這鹹魚多好。”
“換鹽巴。”
小販擺擺手沒轍了,中年漢子每次隻蹦出幾個詞兒,穿著打扮如此破爛像山裡的土著。
集市裡許多人注意到這一老兩中的組合,紛紛湊過來兜售各自的特產。
“唉唉,這位兄弟慢點走,看看我這稻米多好!想知道這是從弄來的不?告訴你這是從南邊佔人拿得來的稻米,三十年前,咱們老大王打敗佔人搶下日南郡,佔人的稻米也流落進來,佔人好吃懶做什麽都不會,就是稻米種子好,一年三熟啊!”
中年漢子微微一滯露出憨厚的表情:“什麽稻米那麽好,字識的少,你可別騙我呀!”
“看你這話說的,咱們都是十裡八鄉的弗朗相親,雖然我看你有點面生,但沒關系多走動走動慢慢的一回生二回熟,咱們還是父老鄉親嘛!”小販喋喋不休道。
佔城稻。
曹時手裡攥著一捧稻米,粗疏的小販連稻殼都沒去掉,普天之下一年三熟的稻米就只有佔城稻。
略作打聽,得知眼前這小販來自交趾的龍編(越南河內附近),坐船順風也就兩天到達集市,據說他每兩個月就來集會做一次生意,龍編的土特產都可以從他這進貨。
“稻米種子我想多弄點回去種,你還有更多嗎?”。
小販眉開眼笑:“我這兒也有鹽巴,如果你願意把野豬皮和野豬肉都給我,鹽巴換給你,稻米也分給你幾口袋。”
“好,我們交換吧。”
這時候集市外傳來騷動,依稀聽見遠處的人馬嘶鳴。
片刻過去,三十個腰佩匕首,扛著棍棒的越兵湧進集市,他們的裝備十分簡陋,甚至不能列裝鐵製武器。
越人的冶鐵技術非常拙劣,除去幾經周折流傳進來的漢地鐵器,大部分越人到現在還使用青銅,可想而知國家的戰力有多麽差。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越人再差也比南方的佔人更好,起碼越人接受秦人先進的文明文化洗禮,七十多年來逐漸向北方強大的鄰居大漢帝國靠攏,無論是組織形式還是軍事制度都有了極大的改善,佔人還是群男女皆不穿衣服,公開亂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野人,連越人都瞧不起他們。
佔人是黑皮膚個頭矮小的人,越人是黃皮膚雷同北方漢人的民族,兩者長相和文化差距非常之大。
南越兵軍官是個矮小的中年漢子,他拍拍手說道:“所有人停下,都給我聽好了!老大王說,近期有三個漢人從附近越境, 他們是兩男一女,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男人,一個年輕女人,兩個男子個頭很高,女子長的很漂亮,你們誰發現了到縣府舉報,發現蹤跡獎勵十石稻米,還有五頭水牛,抓到漢人獎勵五十石稻米和二十五頭水牛!”
越民們伸出雙手傻傻的掐算數字,發現五次蹤跡是比抓到更佔便宜,還是更虧本。
“還有,發現奇怪的地方也告訴我們,這要言之有物,最少管你們一頓飯吃。”
越人有些意動,在南越水牛是寶貴的勞動力,大到種田小到坐騎都離不開水牛的勞動,可以說水牛是越人離不開的幫手。
老大王趙佗今年剛過完一百歲誕辰,國主的寶座交給他的孫子,現任大王趙眜,除了東北面的閩越國時常打著復仇的旗號來騷擾,南越國境內是國泰民安。
越民狂吞口水,在南越50石稻米毫不起眼,三熟的土地每季每畝2石半收益,每年守城是7石以上,越民在乎的是25頭水牛,這是一筆不小的巨款,相當於南越國中的富豪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