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摩棱斯克城已經徹底進入了全城戒嚴狀態。在庫圖佐夫和他的大軍到來之前,準備據守斯摩棱斯克的將軍們已經將城市裡所剩不多的普通居民全部趕了出去——不管是身為帶路黨的波蘭人,還是普通的俄羅斯農民,在法國人、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的生命面前顯然一文不值,他們不管這些被趕出城市的市民有沒有食物,會不會餓死——城市裡儲備的糧食已經不多,與其摳出一點分配給這些無用的農民,倒不如徹底杜絕這種事情。
卡洛斯也差點被當做無用分子趕出城去,不過在幾千名意大利人的威脅和利誘之下,那些負責檢查的士兵也就只能打起了哈哈——反正一個小孩子也消耗不了多少資源,再者說來意大利人東拚西湊出來的財物也的確令人動心……
斯摩棱斯克是一座相對龐大的城市。雖然它不如維也納、巴黎等世界性的大都市來得壯觀,但它就此時的俄國而言,則是全國第三大的都市——如果不算被一把大火燒成白地的莫斯科的話,那就是第二大。
由於半個月前已經被法國人攻陷過一次,城市的防禦設施基本已經損壞殆盡,唯一堪用的大概只剩下臨時修不起來的城牆,但即便是如此,對於輕裝簡行缺乏火炮的俄軍來說卻顯得如同天塹一般。
畢竟半個月前聯軍之所以能攻破斯摩棱斯克,依靠的就是隨軍的上百門火炮——那時候的聯軍根本不需要擔心補給問題,火炮的彈藥就如同流水一般隨意地傾瀉,這座城防堅固的古城便是在聯軍如同不要錢的火炮攻勢下陷落的。
庫圖佐夫雖然決定先攻下斯摩棱斯克再去追擊逃竄的法軍,但話雖如此他卻對如何攻陷這座城市沒有太好的辦法。
庫圖佐夫自然知道俄羅斯傳統的人海戰術,在他的導師,偉大的蘇沃洛夫的時代,這些仿佛無窮無盡的灰色牲口曾經是俄軍戰爭的主力,在數之不盡的士兵們不要命的衝擊下,任何敢於俄國作對的敵人都將被人海所淹沒。
但是現在時代不同了。
亞歷山大一世是一個剛愎自用不學無術但是志向遠大的君主,雖然庫圖佐夫一直很讚賞亞歷山大一世的所謂“軍製改革”計劃,但亞歷山大的堅持卻也讓他非常頭疼。
就好比極富俄羅斯傳統的人海戰術,盡管政治上農奴的地位沒有任何改變,軍製中農奴兵團的比例依舊龐大,但在亞歷山大的默許下,所謂“人海戰術”已經很難再次出現在俄羅斯的歷史中了——如果庫圖佐夫願意交給亞歷山大一個把柄,讓他毫無壓力的將自己撤換的話。
不能使用俄軍優勢的人力資源對城市進行碾壓式的進攻,又因為缺乏火炮而對斯摩棱斯克高大的城牆束手無策,庫圖佐夫不得不陷入他長久以往都沒有出現過的糾結之中——顯然他前來斯摩棱斯克之前並沒有料到剩余的守軍會如此堅決的抵抗,在他看來,這些來自西邊的戰士應該會向自己投降以換取他們稀缺的食物和補給才是。
意大利人並沒有辦法離開城市與庫圖佐夫商討起義的事宜。城市的戒備異常森嚴,佔據守軍絕大部分的法國人、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徹底壓製著並無多少戰意的意大利人、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這不僅代表他們在政治上無甚發言權,也代表他們不太可能會擁有較好的待遇——事實上如果不是這些佔據少數的人們抱作一團,那麽他們很有可能早就被趕出城市自生自滅了。
在這種狀況下,不僅是他們需要一次起義以反抗法軍的問題,更是法國人壓迫他們到了必須起義的地步。
但事實上法國人同樣也對這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的定時炸彈無可奈何,如果他們選擇立刻處理這些意大利人,那麽看到破綻的庫圖佐夫便可以趁機進攻城市,從而很輕易地拿下斯摩棱斯克。而如果他們選擇不處理——鬼知道這些該死的意大利人什麽時候會突然叛變。
在早死和晚死的問題上,法國人其實沒的選擇,他們知道自己的抵抗其實只是徒勞,但他們依舊要堅持抵抗,只因他們似乎能看見不存在的希望——如果他們的皇帝陛下能夠在巴黎再次組建一支大軍的話。
法國人選擇了放任意大利人不管,相較這些看上去很軟蛋的意大利娘炮,顯然還是城外的俄國人威脅更大些。
庫圖佐夫知道拖延的時間越久,對俄國的狀況越不利,如果拿破侖真的成功逃回巴黎並重新組建了一支大軍——拿破侖必然會吸取這次失敗的教訓,到時候倒霉的就是俄國人了。
庫圖佐夫決定不等了,他擔任俄軍總司令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權勢或是封地——這些對他來說實際上可有可無,他的目的是為了拯救自己的祖國。
現在他的目標已經快要接近達成了,如果這個時候被丟失權力、不被皇帝信任之類的原因掣肘的話,那麽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庫圖佐夫並不是一個社會改革家,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和一個熱愛祖國的軍事家,他從不參與對農奴們的政治權利或是什麽生活水平之類的改革——他頂多會善待自家的農奴,不會像更多的農奴主一般拚命壓榨他們。
他對灰色牲口的性命並不看重,因為這與他沒有多大的直接聯系,如果亞歷山大一世會因為他浪費這些牲口的生命而撤他的職的話,那就讓他撤職吧!庫圖佐夫愛的是自己的祖國,他可能會因為憐憫而免去農奴們的債務,但他絕對不會因為這卑微的憐憫而傷害自己的祖國。
當固守斯摩棱斯克的法國將軍站在城頭向不遠處的俄軍陣列眺望時,他所見的只有那攝人心魄,一望無際的灰色大軍。
俄軍的人海戰術很簡單,那就是用人命去填。歐洲城市的城牆和同時代的中國城市不同,它們並非那種高聳數十米的垂直牆面,而是棱角分明的多面棱堡。對付這種棱堡,除了使用大量的火炮進行覆蓋式轟擊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人、更多的人。
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的叛亂並非出人意料,法軍將領早就猜到這些曾經的仆從軍不會甘於成為法國人的炮灰,因此便派遣了為數不少的部隊對他們進行監管,但他顯然低估了這些勇敢的愛國者們反抗的決心。
誠然意大利人並沒有槍械,但眾所周知法軍通用的查爾維爾步槍和所有前裝滑膛槍一樣,都是需要在射擊後進行清理,裝彈才能再次進行射擊,一名訓練有素的士兵一分鍾也不過發射四發子彈——這個年頭看管俘虜可是個苦活,畢竟碰到不怕死的囚犯士兵們恐怕並沒有射出第二發子彈的機會。
意大利人的暴亂很是突然,俄軍並非完全沒有攜帶火炮,他們還是帶了一些較為輕便的火炮。
當俄軍的炮火聲響起的時候,如同無聲的命令一般,幾乎所有被看守著的意大利人如同瘋了一般前赴後繼地衝擊著法國人的戰線。那些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的法國士兵僅僅只夠射出自己步槍中早就上好了的一發子彈,殺死一名衝在最前方的意大利人,隨後便會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浪所吞沒。
法國人、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的抵抗是為了爭取活命的機會,意大利人又何嘗不是呢?盡管希望渺茫,但如果法國人真的擊退了庫圖佐夫的攻勢,那麽接下來恐怕就是意大利人的死期了。
在意大利人不計傷亡的衝擊下,負責看守的數千名法國士兵很快便被人海所淹沒,奪取了武器的意大利人衝向斯摩棱斯克城的各個方向——他們要趁機肅清法國人在城內的防禦。
既然要將這座城市當做投名狀交給俄國人以換取自由和糧食, 那麽這個投名狀就務必要做到最好。
庫圖佐夫很少有這麽焦躁的時候,他當然知道用人海戰術進攻棱堡是個很現實但是缺乏效率的手段,但他下達攻擊指令的時候還是沒有一絲猶豫——只不過接下來的傷亡報告很是令司令部那些德意志參謀(本格尼森將軍已經前往奇恰科夫在平斯克的指揮部,作為先遣部隊的指揮官前往維也納)嗤笑不已。
意大利人的突然叛變出乎庫圖佐夫的意料之外,他對亞平寧半島那一塊的破事並沒有多大興趣,他對那一塊地方為數不多的了解僅僅是自己的老師蘇沃洛夫在那裡有一個可有可無的公爵爵位罷了——興許在這之後自己也會有一個。
不過他對於這種事情還是持高興態度的,畢竟意大利人節約了他大把的時間。現在拔除了釘子的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已經從平斯克向維也納進發的先遣部隊——根據最新傳來的消息,拿破侖雖然逃回了巴黎,但並沒有再次東山再起,普魯士和奧地利撕毀了它們與法國之間的條約——第六次反法同盟的雛形已經建立,雖然元氣大傷的拿破侖可能還有再戰之力,但在整個歐洲難得的齊心協力面前,拿破侖的末日顯然可以預見了。
庫圖佐夫很想看看這歷史性的一刻,畢竟拿破侖是他一生之中遇見過的最強大的敵人,也是一名最為值得尊敬的對手。
但在此之前,出於禮節上的考慮,他必須見見那些意大利“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