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伯爵大人您的信任,在下是在是不勝榮幸。”維爾特現在心裡五味雜陳,但他總歸還是要把理解做到位:“伯爵大人您這裡不是挺空蕩的嗎?為什麽會突然找上我呢?”
“克萊門汀小姐以後將會進入查理大學學習,但你也明白,我這裡離查理大學實在是太遠了,而讓一位女孩子住在大學裡那全是男人的宿舍裡實在是說不過去,所以我才會想到你。”
布拉格伯爵盯著維爾特的眼睛:“我想我應該能信任你,不是麽?”
卡洛斯在一旁聽著,大概了解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特裡德爾想要讓女兒在查理大學進修,但不放心讓她住在學校,而住在城堡裡雖然很安全但是離學校太遠了,因此只能找一個相對靠譜的人負責這位小姐的食宿,而在這裡能找到的最靠譜的莫過於維爾特·格勞賓登了——不過說起來,克萊門汀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像是在哪裡聽過,但卡洛斯實在有些想不起來了。
“那麽克萊門汀就交給你了,我希望你不會辜負我和特裡德爾男爵的信任,明白嗎?”布拉格伯爵的眼睛裡閃出了精光,看起來有些滲人——他倒不在乎克萊門汀會怎麽樣,但若是克萊門汀在維爾特那邊出了什麽事請,他的臉面可不會怎麽好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向發一次誓。”
“這是自然。”維爾特當然明白布拉格伯爵心裡那些彎彎繞繞,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發了個誓,布拉格伯爵這才徹底放心下來:“特裡德爾先生,等會就讓她和維爾特一起走吧,您應該會相信一個虔誠的基督徒的誓言,不是麽?”
“自然,自然。”特裡德爾點了點頭,他只是承接梅特涅的任務送克萊門汀來布拉格並安頓好她而已,至於往後的事——那就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咯。
這個宴會的小插曲就這麽結束了,總的來說宴會上的一切都相當圓滿,除開克萊門汀自己可能對伯爵和特裡德爾兩人草率的決定有些不滿,但她在這裡可沒有話語權,而且如果她一旦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可能會對自己父親的仕途造成很大的影響。她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姑娘,自然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她也明白自己父親的苦心,因此不會做出什麽坑害父親的行動。
宴會也終於接近尾聲了,客人們大多都吃飽了,這些布拉格附近的貴族們平日裡可沒機會享受如此盛大與奢侈的宴會,一旦抓著機會自然要大飽口福,卡洛斯對此也相當滿意,畢竟他一次性把這幾天被拘留的份一並給吃了回來。
“咳咳!”布拉格伯爵走到了宴會廳的高處,接著咳嗽了幾聲,讓所有人把視線轉向自己並安靜下來:“非常感謝各位今天的蒞臨,但快樂的時光總是有限的,偉大的主告訴我們生活要節製,我們也不能沉迷在這些宴會之中而忘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現在我宣布,這次歡迎宴會到此結束,請各位有序離場,並歡迎大家再次——”
“慢著!”布拉格伯爵話還沒說完,人群裡突然傳出了洪亮的打斷聲:“趁著今天人多,而且布拉格附近的貴族朋友們都在這——佩洛卡,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事情現在應該有個了結了。”
話音剛落,一處離布拉格伯爵較遠的人堆裡突然走出來一個衣著嚴肅的男人。這個男人身穿藏青色宴會禮服,襯衣領上扎著蝴蝶結,青灰色的長褲就著一雙高跟的皮靴,還杵著一根頂端裝飾有大珍珠的拐杖——那叫一個衣冠楚楚。
男人緩慢而優雅地踱向布拉格伯爵站著的高台,他路過的人群中時不時地傳來驚呼和大喘氣的聲音——卡洛斯和維爾特勉強擠出了人堆,這才看清楚那人的長相——穿著自不必說,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套相當考究的貴族范兒,而他那張臉倒是和布拉格伯爵有七八分相似。
卡洛斯一瞬間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家庭倫理劇的劇情,像什麽哥哥為了家產趕弟弟出門啊,從小被拋棄的孩子啊之類的——這些在各類煽情小說中玩爛了的情節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這可能是任何一個寫作者的通病吧,盡管卡洛斯的《情深深霧蒙蒙》還沒有動多少筆,他離一個小說作者還有不少的距離,但這並不妨礙他體驗一下作者的世界。
現在卡洛斯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這麽一出現成的家庭苦情劇了,這將成為非常良好的寫作素材——他忘記這句話是誰說的了: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
“我親愛的哥哥,您不會已經把我忘了吧?”那個男人走到離布拉格伯爵大概有五米遠的地方的時候就停了下來,接著舉起自己的手杖指著布拉格伯爵:“你還記得三十年前的事情麽?”
“我當然還記得了。”布拉格伯爵一直皮笑肉不笑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有些苦澀的表情,而那些本來打算直接離開的貴族們一看有戲也紛紛留了下來,他們枯燥的生活總歸需要一些東西來調劑調劑,既然布拉格伯爵願意為藝術獻身,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父親去世之前讓我們選擇家族產業和喬爾喬內的《暴風雨》,關於你當時是怎麽誘騙我讓我選擇《暴風雨》的,我已經基本忘記了——”那個男人說道,他的聲音很平淡,想來已經經歷了太多:“在那之後離開家族出外打拚,但四處碰壁——我的好哥哥,你應該知道我如果把那幅畫賣了能獲得多少錢吧?”
布拉格伯爵艱難地點了點頭,那副喬爾喬內的《暴風雨》是他們家族最珍貴的收藏,如果自己的弟弟把它賣了的話弄到的錢至少能夠買一座這樣的城堡。
“但是我沒有,因為我能通過那幅畫看見父親,我也相信父親能通過那幅畫看見我——但我最後想通了,不能流傳於世的藝術品那不叫藝術品,如果《暴風雨》隻屬於我一個人,那它也就失去了它本身的價值,因此我把它捐給了威尼斯人。”
卡洛斯聽到了一聲歎息,這是布拉格伯爵發出來的,他雖然不知道那幅《暴風雨》究竟有多珍貴多值錢,但現在看來當初家產和畫作的選擇應該是這兩兄弟今日問題的關鍵。
“所以,托勒,你今天回來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麽?既然當初我們做出了那樣的選擇,就應該勇敢地面對,如今你選擇了捐出那幅畫,雖然我感到有些遺憾,但我絕對不會質疑你自己的決定。”布拉格伯爵目光如炬,他盯著自己的弟弟,渴望他說出來到這裡的目的。貴族雖然擁有各項特權,但因為這些特權所衍生的明爭暗鬥卻一直貫穿始終,這也導致了貴族之間的親情淡漠——諸如兄弟相殘之類的事情比比皆是,恐怕布拉格伯爵和他的弟弟也是這一套“傳統”之下的犧牲品。
卡洛斯歎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別看這些貴族生活優渥高高在上,但比起那些普通人而言,他們卻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而失去了最重要的親情——當眼睛裡只有利益的時候,人也同野獸無異了。
“這是自然,我的哥哥。”那個叫托勒的男人點了點頭,他把自己的手杖放下,緩緩走近了自己的哥哥:“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受你弟弟的請求——當初被你坑害過一次的弟弟願意忘卻當年的間隙,我回來並不是想要向你要求那些本就屬於你的家產, 我只是想向你請求幫助——不知道家族現在還願不願意接受一位已經離家三十年的浪子?”
“當然願意,我親愛的弟弟。”布拉格伯爵一愣,他剛剛還以為自己的弟弟是打算奪回他以為本屬於自己的家產,沒想到現在僅僅隻回來請求家族的幫助而已——這倒無關緊要,反正自己家大業大,養一個閑人也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更何況這個人是自己的弟弟——即便他本人對於當年坑弟弟的行為沒什麽愧疚,但兩人之間總歸還是有血濃於水的親情在裡面的。
布拉格伯爵的臉上泛起了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迎向了自己的弟弟——
卡洛斯有些不爽,他本以為這將會是一場家庭苦情大戲,結果沒想到僅僅只是一出弟弟原諒哥哥,兩人和解的小品,也虧得自己剛開始還抱多大期待,說著什麽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之類的話——
布拉格伯爵抱住了自己的弟弟,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接著凝固在自己的臉上。
托勒推開了自己哥哥的身子,任由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血從他的胸口緩緩流出,浸透了大理石地面上鋪著的看上去就很昂貴的棕黃色地毯。
托勒癱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了起來,就好像剛跑完了十公裡的馬拉松一般,接著他嚎啕大哭了起來。
卡洛斯和所有圍觀這一切發生的貴族們一樣都愣住了。而伴隨著托勒的哭聲,凝固著的空氣和凝固著的貴族們一起開始流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