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降上任的斯蒂芬格爾從男爵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控制不了場面了。整個布拉格秘密警察的圈子突然一瞬之間亂作一團,而在此之前與他們沒有任何各種意義上的交集的斯蒂芬格爾只能沮喪的承認自己雖然頂了個梅特涅專員的名頭,卻更像是一個自以為能控制局面的小醜。
盡管這些秘密警察並不太理會空降的斯蒂芬格爾,但他們對於梅特涅的崇敬卻是發自內心的,如果沒有梅特涅的外交手腕,他們現今所擁有的一切都可能隨著拿破侖席卷歐陸的烈火而燃燒一空,隻留下他們自身所代表的空殼。
因此雖然他們並不在意斯蒂芬格爾,但仍然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抓捕殺人魔的任務。成立沒多久的秘密警察並不算布拉格的地頭蛇,布拉格的上層和下層也沒什麽人願意接觸他們這些“狡詐的貴族”,這也是他們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解決胡斯黨的原因。
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把抓捕殺人魔這件事情放在一旁了——雖然在斯蒂芬格爾從男爵看來這是關乎自己在梅特涅面前的形象,關乎自己加官進爵的頭等大事,但這畢竟同布拉格本土的秘密警察們無關。對他們而言斯蒂芬格爾男爵的前途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他們想要更進一步的最好途徑就是徹底摧毀在布拉格興風作浪的胡斯黨——哪怕這完全沒有可能做到。
自從數個月前被秘密警察突襲總部導致胡斯黨的行動開始收斂後,他們已經很難在布拉格找到胡斯黨的蹤跡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已經離開了布拉格,來自各個方面的調查和證據顯示這些希望波西米亞獨立的叛亂分子正優哉遊哉地居住在布拉格,而且還過得很滋潤。
也正因此當秘密警察們得到了胡斯黨出現的消息之後他們才會變得如此興奮,布拉格的秘密警察組織就好像是一台稍有鏽蝕的精密儀器,而這個消息則是一壺及時的潤滑油——這台機器已經精巧而又完全地工作了起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外力能夠製止它繼續工作下去了。
斯蒂芬格爾從男爵自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他還看得出來自己這顆螺絲釘從頭至尾都不曾屬於這台精密儀器的一部分,如果他想強行介入這台儀器的運作,那顯然只會有兩個結果:要麽這台精密的儀器因為他的介入而突然分崩離析,碎片激射導致不可估量的損失;要麽他作為一個螳臂當車的歹徒被歷史的車輪隆隆碾過——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能夠屬於他的結局了。
當卡洛斯和維爾特帶著羅德尼克和一幫氣勢洶洶的胡斯黨人闖進布拉格警察局這座陰冷潮濕散發著經久不衰的霉味同時地下不斷傳出痛苦的哀嚎聲的老舊建築時,萊特霍姆正端坐在自己正對著警局大門的開闊辦公室裡飲著咖啡,這種原產自拉丁美洲的豆子所衝泡的飲料給予了支持他不斷工作的活力,從陶瓷的咖啡杯裡蒸騰出來的濃鬱香氣充斥著他的鼻腔,他一邊享受著這種略帶苦味的至高無上的美味,一邊舉著一份他剛剛花十分之一個萊茵盾從警察局門口的報童手裡買下來的《捷克人時報》,上面用為數眾多的版面和極為誇張的詞匯來介紹和形容這次規模浩大的市民下鄉運動,同時也提及了那位導致這次運動產生的殺人魔先生。
萊特霍姆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家報社這種誇大其詞的說法。所謂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本來市民們並沒有感覺到什麽的事件經過這些媒體肆無忌憚的誇大之後逐漸成為了所謂“籠罩著布拉格的陰霾,讓雷霆手腕的萊特霍姆局長寢食難安的夢魘”。甚至有的報紙還刊登了所謂事實背後的真相:無外乎一些關於市議會、布拉格伯爵或是他這個警察局長和遠在天邊的哈布斯堡或是梅特涅的陰謀論,其中更有甚者直接指責這次事件就是他這個警察局長為了謀求更多的利益而自導自演的一出陰謀戲劇——甚至這種說法在市民中竟然還頗有市場。
萊特霍姆並不是那種容易被外界言論所影響的人,這種隨意編排用來吸引眼球的小道消息自然不足以讓他動怒,他放下了這份明顯不值十分之一個萊茵盾的《捷克人時報》,從他那張連邊角都磨損地異常圓滑的木桌靠近蠟燭的那個邊緣——為此他起了個身——抽出了一份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的檔案,上面記載著那位因公殉職的和他關系不佳的在警局幹了快三十年的老油條崔弗斯的全部資料,包括他什麽時候出生,什麽時候進入警局,在哪天和哪些人一起接了哪些任務,完沒完成——事無巨細異常繁複,但這才是整個布拉格警察局所存有的最珍貴的資料,它反映了這個警察局的興衰歷史,記錄下了那些曾經服務於此的人。
他還沒能打開這份資料,警察局的木頭大門便被猛地踹開了,下午的陽光歡快地湧進這座充滿著霉味的建築,並沒有再被趕出去。
“你們是什麽人!”萊特霍姆聽見正對著的長廊盡頭猛地一響,他下意識地想都沒想就抓起了放在右手邊的手槍:“擅闖警察局可是重罪!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和他有著合作關系的胡斯黨大光頭羅德尼克正一臉冰霜地朝自己走過來,他的身邊站著兩個年輕人,一個自己並不認識,另一個則是前些日子被自己當做嫌疑人的家夥,他還依稀記得這個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卡洛斯。
“萊特霍姆·德·瓦瓦孔!”一臉冰霜的羅德尼克幾乎是吼了出來:“我們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了你的罪行,現在你有權選擇立即繳械投降或繼續負隅頑抗——”
“至於你們……”羅德尼克掃了掃四周,留在警察局裡的警員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其中的一些人還在自己雜亂無章的抽屜裡手忙腳亂地尋找著自己的手槍:“這是來自市議會的直接命令,普通的警員請不要慌張,這件事與你們無關。”
他的話起了作用,那些手忙腳亂的普通警員慢慢平靜了下來,他們起身並排站在一旁疑惑的看著羅德尼克和舉著槍的萊特霍姆,他們非常想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
“市議會要逮捕我?”萊特霍姆把手槍往桌上一拍,以顯示自己不打算抵抗:“荒謬!裡特洛克市長根本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如果我們想要逮捕布拉格警察局局長萊特霍姆·德·瓦瓦孔的話,那顯然正是荒謬。”羅德尼克不懼他的職責,用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直直地盯著他:“但逮捕近幾個月來布拉格連環殺人案的真凶萊特霍姆·德·瓦瓦孔,那顯然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所有警員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知道胡斯黨人羅德尼克的品格,這個純正的布拉格人不會撒謊,那麽既然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那就極有可能是事實——他們從沒想到過,自己的上司,警察局長萊特霍姆竟然會是殺人案的真凶……
“那我要問,證據呢?”萊特霍姆很自信,他出言反駁道:“即便是市長閣下,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沒有理由逮捕一個兢兢業業的警察局長和現任貴族,如果你們想要逮捕我,就請出示你們的證據吧。”
卡洛斯有些不能理解萊特霍姆的淡定,既然他們敢來找萊特霍姆的麻煩,那顯然應該是掌握了決定性的證據,而且萊特霍姆也不可能會蠢到以為自己裝作冷靜就能騙過這麽多人的程度——那除非事實的真相甚至比他想到的還要複雜。
“證據就是那把匕首。”羅德尼克已經從卡洛斯嘴裡了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此他很自信,言之鑿鑿地說道:“無論是鍛造那把匕首的鐵匠,還是負責驗屍的驗屍官,都聲稱是同一把,也隻可能是同一把匕首犯下了這些罪行,而就我們所知,唯一的那把匕首卻在刺殺卡洛斯失敗後轉交到了你的手上——”
“如果像你聲稱的那樣你並不是那個殺人魔,那麽請你證明,為什麽在匕首到了你手上之後發生的殺人案的死者身上依然會有那把匕首所造成的傷痕?難道那位鍛造匕首的鐵匠會騙我們,那位享譽帝國的驗屍官會騙我們?”
萊特霍姆雙目圓睜地瞪了羅德尼克的光頭很久,多年辦案的定式思維讓他遺漏了這些細節——:“勞爾!是勞爾!”
他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皮喊道:“是勞爾!勞爾他私下裡找我要去了那把匕首,說是要獨立承擔這方面的調查任務——我一向把他當做自己的接班人,他和我很像,我下意識地就會把他和當年的我結合起來——那種期待著證明自己的衝勁——該死的,我究竟做了些什麽!”
羅德尼克和維爾特的腦袋有些不夠用了,事情好像和他們想象的有些偏差,萊特霍姆似乎不是凶手,而真凶應該是他口中那個叫勞爾的年輕人……
卡洛斯的心裡猛地一抽,他想起來自己今天好像在哪聽過勞爾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