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的亂局說實話和卡洛斯的關系並不大。首先他並非波希米亞人,其次他也不是市政府體系中的既得利益者——他只是來布拉格避難順便在查理大學上課的普通意大利人而已,無論布拉格的上層亂成什麽樣,或者即便那些亂套的家夥都是潛在同盟的自由主義分子,那事實上也與他無關。
這些人現在自身難保,卡洛斯不需要也根本沒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或許這個世界上存在偉大如拜倫爵士一般的國際主義者,但卡洛斯顯然沒有那麽高的覺悟,他犯不著為布拉格的自由主義大業搭上自己,因此他在這山雨欲來之際選擇呆在屋子裡。
克萊門汀乖巧地坐在他的身邊,平靜地看著卡洛斯的臉,她並不知道布拉格城裡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好歹受過政治教育,而且相對敏銳的她還是能看得出來的確出了大事:“卡洛斯,說句話吧,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很多人都變得這麽慌亂了?”
“城裡的確出大事了,不過某種意義上看來與我們無關。”卡洛斯從茶幾上拿過一塊麵包,嚼了一口:“維也納方面沒有通知就派遣了一支數千人的軍隊直奔布拉格,現在整個市政府都放棄了對布拉格的控制,他們應該在討論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危機。”
“我的父親不會是這種不宣而戰的人。”克萊門汀辯解道:“我的父親曾和我說過,遵守規矩能幫助你應對大多數情況,當然他也曾說過,對付不遵守遊戲規則的對手,那麽也就不需要從棋盤上出手打敗他了。”
“那這麽看來顯然是布拉格市議會不遵守遊戲規則在先。”卡洛斯點了點頭:“不過我很懷疑你的父親是不是太自信了,區區數千人的不對部隊顯然很難應對布拉格這邊的情況。”
“如果他們決議動手的話,我想——”卡洛斯的說話聲頓了一頓:“維也納的那幾千軍隊恐怕真的不夠用。”
“我很少見我的父親失誤過。”克萊門汀站了起來,她走進廚房去端了兩杯水——女仆伊洛納小姐被打發去購買囤積用的物資了,卡洛斯早就習慣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而對於這件事情而言,最壞的發展不過是波西米亞宣布獨立,然後雙方打起來而已——這麽一來或許布拉格與外界的聯系會被切斷,到那個時候錢的作用就遠不如物資了。
卡洛斯從前在這種戰爭中所擔當的角色一直都是戰爭雙方的一員,是戰爭的參與者。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作為一個平民在戰爭中應該做些什麽——與所謂的保家衛國相比,保住自己的小命或許更重要一些。
卡洛斯接過克萊門汀端來的水:“我相信梅特涅閣下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並不清楚具體的個中緣由,也不好多說什麽。”
“但我希望你在最近這些日子裡減少外出次數或者乾脆就別出門了。”卡洛斯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道:“今天我回來的時候,下城區的那些黑幫就已經開始了行動,他們想趁著市政府忙做一團的當兒謀取自己的私利。雖然我相信這件事情一結束他們就要遭到清算,但就現在而言——”
“出門並不是個好選擇,我希望你能答應我,這些日子千萬不要出門,有事就讓伊洛納小姐去辦就好了。”卡洛斯抓住了克萊門汀的手,他的語氣很真誠:“雖然說這話很不吉利,但我真的不想你出任何事情。”
“那好吧,我聽你的。”克萊門汀對卡洛斯的關心早就習以為常,雖然她並不太滿意這種無微不至的近乎管束的“關照”,但不能否認的是她能感覺到卡洛斯的確是真心愛著自己,關心自己的:“我想也盡量別讓伊洛納小姐出門了,她也不過僅僅只是一個普通姑娘罷了。”
“嗯。”卡洛斯點了點頭:“希望這樣的日子盡快過去吧。”
不過實際上布拉格市民們的擔驚受怕並沒有持續多久,那些下城區的幫派分子們也沒能猖狂過一天——看起來市議會和胡斯黨的會議已經結束了,城內各處的秩序隨著市政府約束力的回歸而逐漸恢復,這看起來是個好兆頭,但實則不然。
“裡特洛克!”羅德尼克大吼道:“你真的要這麽做嗎?你難道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嗎?”
“正因為我知道後果,所以我才會這麽選擇。”裡特洛克市長坐在自己辦公室裡的木頭椅子上悠閑地品著咖啡,他完全無視了羅德尼克這個光頭的怒吼:“倒是你,羅德尼克閣下。按照要求,您現在應該帶著您的朋友們在泰恩區巡邏——”
“但……”羅德尼克的嗓音軟化了下來,但他還是堅定的問道:“對整座城市實施軍事管制,動員所有的部隊和退伍老兵……還有我們胡斯黨……”
“現在並不是攤牌的時候啊。”羅德尼克幾乎是在勸說:“那支軍隊來布拉格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搜捕我們,那麽我們只要暫時離開布拉格去別的地方潛伏一些日子就足以擺平這個麻煩了,根本沒必要和他們攤牌——我們現在的實力根本不夠,這樣做最終只能是失敗。”
“不光我,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
“但同樣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和我的想法一致,而且事實將證明我們是正確的。”裡特洛克放下了咖啡杯,羅德尼克看見他的眼睛裡似乎閃耀著精光,這顯然是錯覺:“就我們得到的消息表明,希臘那邊的戰局已經接近僵持,希臘的起義軍在各國的支持下拿下了很多座重要城市,甚至包括雅典——”
“但這和我們現在的處境完全無關不是嗎?這裡是波希米亞,是布拉格,和希臘八竿子打不著……”
“這代表著梅特涅的視線終於可以從希臘方面轉過來對付我們了。”裡特洛克沒理他,自顧自地說道:“事實上這是他處理我們最好的機會,而他也的確抓住了。”
“羅馬尼亞人受希臘人的鼓舞也開始躁動,但他們現在缺乏一個暴動的理由——勇敢者米哈伊的後代前些日子離開了布拉格,等他回到瓦拉幾亞大概還要半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羅馬尼亞局勢雖然會不穩,但絕不至於發生暴動。”
“加利西亞的波蘭人正在全力支持西裡西亞地區的暴動,他們在短期內也不會幫助我們吸引住維也納的目光,意大利人的起義行動也已經被鎮壓,短時間內意大利和克羅地亞方面也不大可能再次爆發動亂。”
“梅特涅顯然是想來一次小型短期戰爭,在羅馬尼亞人開始騷動之前擊潰我們,短時間內壓製波希米亞地區的動亂——因此無論我怎麽做,我們和維也納總是會打起來的,區別只不過在於是束手就縛還是徒勞抵抗罷了。”
“所以您才做了這個看起來最糟糕的選擇,而且議會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因為這層理由才會選擇支持您的?”羅德尼克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從來沒想到過這種層面:“那支軍隊的目標從來不是我們胡斯黨,而是你們——”
“梅特涅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反抗組織永遠除不盡這個道理。”裡特洛克訕笑道,不過顯然是在針對梅特涅:“他就算這次拔掉了你們, 不出三個月又會有新的反抗組織出現在布拉格,出現在布爾諾,出現在各地。他當然不會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
“他想要一勞永逸地除掉我們,除掉我們這些掌控波希米亞政局的自由主義者。如果拔除了我們,至少十年內我們的勢力將與布拉格政局無緣,而作為我們的支持者的那些伏爾塔瓦河畔的商人們也將倍受打擊,甚至整個布拉格的手工業都將遭到衝擊和洗牌。”
“所以我們必須反抗,而且反抗的要堅決。”裡特洛克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的氣勢甚至感染到了羅德尼克,這個光頭大漢也跟著激昂了起來:“如果我們堅持的夠久,那麽羅馬尼亞即將爆發的亂局、找到機會的波蘭人、甚至是那些意大利人和克羅地亞人都會成為我們的盟友——雖然希望很渺茫,但並非沒有希望。”
“梅特涅的這一步棋雖然走的很妙,但他顯然也是在賭博。”裡特洛克很自信,他親自送羅德尼克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在賭我們是否願意堅決抵抗,他在賭自由主義的傳播是否廣泛且深刻,他在賭他派來的那支部隊的戰鬥力。”
“那我們就告訴他,他下錯注了。”羅德尼克抬起頭說道,他剛剛一直在認真傾聽市長的解釋,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並堅決擁護市長的決定了:“主會保佑我們這些虔誠的波希米亞人的(波希米亞雖然是新教的發源地之一,但大部分捷克人仍然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主可不喜歡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