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第三十八章 知微見著
第三十八章 知微見著
楊廣背著手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視著窗外的幾株老梅樹蒼勁的身影,在氣勢宏偉的偏殿內,燈光照在楊廣孤零零的身影上,顯得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蒼涼。
這時身後響起腳步聲,楊廣不悅道:“朕說過,想一個人靜一靜。”
“陛下,是我!”身後響起了楊麗華的聲音。
如果說,還有誰敢在這個時候打擾楊廣,那只有樂平公主楊麗華,長姐如母,楊麗華從小就疼愛楊廣,和楊廣的感情最為深厚,她也是楊廣在父母去世後最為敬重之人。
楊廣轉過身,笑了笑問:“大姐有什麽事嗎?”
楊麗華道:“我來給暕兒求情,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希望陛下不要太過於嚴厲處罰他。”
“是他母親求你來說情吧!”楊廣淡淡笑道。
“算是吧!不過,我自己也想來。”
楊廣點點頭,“你放心吧!他是朕的兒子,朕再生他的氣,也不會殺他,虎毒不食子,朕自有分寸。”
楊麗華沉『吟』一下,又道:“我還想懇求陛下寬饒元慶。”
‘懇求?’楊廣感到意外,樂平公主居然說出懇求這個詞。
“為什麽?”楊廣凝視著她,他感覺到了長姐平靜外表下的內心『激』動。
楊麗華歎了口氣道:“我給陛下說過還劍之事,或許是投緣吧!我很喜歡他,我沒有兒子,我心裡就把他當做我的兒子,他不幸卷進陛下的家事中,皇后已經對他不喜,我希望他能在陛下這裡得到寬恕。”
楊廣凝視楊麗華半晌,才緩緩搖頭,“大姐沒有必要求朕,你其實『弄』錯了,我沒有生他的氣,相反,我心中對他非常感『激』,他救了朕的兩個兒子,而且”
楊廣笑了笑,“而且朕已決定讓他繼承長孫晟的事業,讓他成為我大隋的突厥使,我將會重用他。”
楊麗華欣喜萬分,向楊廣施禮,“那我替他多謝陛下了。”
楊麗華急著要離開,身後又傳來楊廣的聲音,“先不要告訴他,少年人不要讓他生了驕奢之心,要讓他學會感恩,朕要多給他一點磨練。”
“陛下,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他。”
楊麗華退下去了,她走出宮殿,只見蕭後站在殿『門』口,滿臉擔憂,蕭後見楊麗華出來,連忙問:“大姐,怎麽樣?”
“他說虎毒不食子,不會殺暕兒,我估計處罰是免不了,你自己去見他吧!他已經從深思中醒來。”
說罷,楊麗華便快步離去了,蕭後想了一想,還是鼓足勇氣推開了殿『門』。
只見丈夫坐在軟榻上,背對著她,就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陛下,是我!”
蕭後慢慢走到丈夫身後,低聲問:“你準備怎麽處置暕兒?”
楊廣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過身淡淡問;“你很恨楊元慶嗎?”
“恨他還談不上,只是有點不喜,我不喜歡外人參與到我的家事中來。”
“那昭兒呢?朕感覺你對他也厭惡,假如他死了,你也不會放在心上,是這樣嗎?”楊廣依然不『露』聲『色』問道。
蕭後愕然,她緩緩跪坐在丈夫面前,睜大了眼睛道:“陛下,你怎麽能這樣說,我雖然偏愛暕兒一點,可昭兒是我的骨『肉』,也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麽會希望他死,陛下,哪有母親不自己兒子放在心上?”
“那就對了,假如楊元慶救了你兒子的『性』命呢?你還對他有成見嗎?”
“當然不會!可是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臣妾沒有聽懂。”
楊廣歎了口氣,“你知道楊元慶最後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嗎?希望六十年後,他仍然能陪齊王行獵。”
“我也正想問陛下,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楊廣苦笑了一聲,“他那句話,朕是深有體會,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假如朕立暕兒為太子,將來暕兒登基,以他的心『性』,必殺昭兒,連同昭兒給朕生的孫子,一個都不會留,就因為昭兒才是嫡長子,暕兒在紙條已經寫得很清楚,命他收買的宦官尋找機會毒殺昭兒。
相反,如果是昭兒為太子,那以昭兒的寬仁,他不會殺自己兄弟,而是封他為逍遙王,六十年後,楊元慶還能陪他去行獵。”
楊廣一聲長歎,“朕立長子,則次子可以福盡終老,我立次子,則必然骨『肉』相殘,這是朕絕不願看見之事!”
蕭後忽然感到很疲憊,她也承認楊元慶說得對,以齊王的心『性』,他若得位必殺兄長,可是要讓她對楊元慶心生感『激』,她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畢竟楊元慶是以踩下次子的方式,托起了長子,但此時楊元慶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聽出丈夫話中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說,已經決定立昭兒為太子嗎?”
“是,朕已經決定了,立昭兒為太子。”
其實楊廣在仁壽宮事件後便對長子開始刮目相看,這次遷都議案成功,楊廣更覺得長子有足夠的頭腦,他已經在考慮立他為東宮了,但長子的身體狀況一直讓他下不了決定,而今天發生一系列事情,讓他看透了次子,低智、魯莽、心毒、不誠,如此,他怎麽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給他?
而楊元慶的關鍵一句話,就像『棒』喝,使楊廣霍然醒悟,他絕不願意自己這一代的悲劇在兒孫身上重演,就在這一刻,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昭兒是嫡長子,寬厚仁德,朕相信他將來會是仁德的君王,至於他的身體,朕會請最好醫生,用最好的『藥』來為他調養。”
宴會已經散了,晉王楊昭的馬車在百余名『侍』衛的護衛下駛出大『門』,向晉王府疾駛而去,馬車內點著一支小小的蠟燭,使車廂裡有一點昏暗之光,楊昭靠著軟軟的車壁上,臉上掩飾不住他內心的喜悅,從今天父皇對齊王的態度上,他心裡便明白,東宮的大『門』即將向自己敞開,為此,他心中對楊元慶充滿感『激』。
“元慶,今天奪嫡成功,你立下大功,我會記在心中。”
楊元慶則坐在他的對面,他本來要去百悅客棧找單雄信,不料楊昭一定拉他上車,有話要對他說,他隻得坐上了馬車。
“殿下這麽肯定就奪嫡成功了嗎?如果聖上最後又原諒齊王呢?”
楊昭眯著眼笑了起來,“父皇當然遲早會原諒齊王,可在東宮這件事上,齊王已經沒有時間了,現在是十月中,父皇最遲在元旦建立新的年號,同時冊封皇后、太子,還有兩個月多一點,但必須在冊封太子前一個月,父皇就要確立太子,實際上只剩下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時間裡,父皇絕不會考慮立一個頭腦簡單、心『胸』狹窄、謊話連篇,甚至敢在父皇面前拔刀殺人的兒子為太子,我心裡非常清楚,所以,他已經敗了。”
楊元慶點點頭,楊昭說得很有道理,“恭喜殿下了!”
“嗯!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開始練劍,我要努力減輕體重。”
楊昭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元慶,你上次說你想搬離楊府,要麽就住在我府上來。”
楊元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多謝殿下,我準備明天去少府寺領了賞賜,去買一棟宅子,然後我回江南把嬸娘接回來,完成這兩件事,我就返回大利城。”
楊昭笑了起來,“宅子就不用買了,我送你一座,在光福坊,佔地約十畝,是一座新宅,讓你嬸娘和妹妹住在裡面,等你去大利城,我來替你照顧她們,我想我應該比楊府盡力。”
“我是該欣然接受呢?”
楊元慶笑道:“還是該猶猶豫豫拒絕?”
“那就看你覺得自己有沒有資格接受它?”
“看來殿下的盛情我是無法拒絕了!”
楊元慶舉杯欣然笑道:“那就多謝殿下,明天上午我就啟程去江南。”
剛說完,他忽然想起還有裴家的酒宴未赴,不由苦笑一聲,“我又想起幾件事,還真不能一走了之。”
他還想到至少和單雄信他們打一聲招呼,還有楊麗華那邊也要告別,哪能說走就走?
這時,馬車忽然停下了,『侍』衛在車外稟報,“殿下,請稍候,前面有一棵樹倒了,擋住了去路,我們把它搬開。”
楊元慶微微一怔,“殿下,今天可沒有刮風下雨,怎麽會有樹倒下?”
“有可能是被別的馬車撞到,三天前,我王府西面就發生過,前天王府後面的坊街上也有大樹倒伏。”
楊昭眉頭忽然一皺,想起一個不利的傳說,“不過坐車遇倒伏樹,這可不是吉利的兆頭,會給我帶來什麽不利?”
他抬頭伸出車窗外查看,就在這時,楊元慶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嘣!’的一聲響,這是弓弦聲,楊元慶大吃一驚,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推開楊昭,就在楊昭被推開的一刹那,一支箭呼嘯著『射』進車窗,擦著楊昭的胖臉而過,釘在對面車壁上,箭頭閃爍著一種綠瑩瑩的光澤,竟是一支毒箭。
“有刺客!”
楊元慶反應極快,他喊了一聲,呼地吹滅蠟燭,將楊昭面朝下按在地板上,“殿下千萬別動!”
他從腰間拔出磐郢劍,一翻身從窗口躍出,撞開一名車窗外的『侍』衛,卻聽見了第二支箭『射』來的風響,他不假思索,伸臂一揮長劍,將上端『射』來之箭一斬為二,隨即落地,在地上翻一個滾。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只在兔起鶻落之間, 『侍』衛們才剛剛發應過來,他們一起圍住車廂,將盾牌高高舉起。
楊元慶再次縱身一躍,跳上車頂,他已經知道漏『洞』在哪裡了,車窗外本來就有執盾『侍』衛,因為楊昭伸頭看樹,『侍』衛就稍稍讓開一條縫,第一支冷箭就是從這條人縫中『射』進,而第二支箭卻頭頂上『射』來,刺客知道在第一箭後,楊昭肯定會趴在地板上,所以第二支箭企圖『射』透上車壁板,直取地板,這是兩名刺客。
楊元慶已經看見了,緊靠坊牆的樹上一個身材魁梧的黑影跳上坊牆,跳進了宜人坊中,而在三十步外是一座三層佛塔,塔頂上都蹲著一名身材稍小的黑影,他似乎聽見了同伴召喚,從兩丈多高的塔頂一躍而下,輕功極高,但她身姿卻很苗條,似乎是一個『女』刺客。
楊元慶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刺客的身姿,他手中之劍漸漸捏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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