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南將自己的興奮隱藏的很好,靜靜的看著張坑,期待著他的證據。
張坑沒打算賣關子,指著照片中吊死男屍的繩索,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繩結有點古怪?”
羅玉點頭道:“沒錯,我就是覺得這個繩結太繁瑣,所以才覺得奇怪。從凶手的角度來說,隱蔽和簡潔的殺人方式才是好的殺人方式。在我看來,把人吊死就已經夠麻煩的了,還偏偏使用了這種繁瑣的繩結,怎麽看都有些詭異……”
照片中的繩結的確很繁瑣,樣式與常見的各種繩結迥異,它由各種結扣組成,看上去似乎有些凌亂,但實際上卻是有脈可尋。尤其是最後的形態,似乎刻意賦予了某種擬人的意味,使得整個繩結看上去仿佛是隻鬼臉……
這樣的繩結,換個角度去看的話,甚至可以說它是一件藝術品。
張坑道:“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個繩結像是一隻鬼臉嗎?順便說一句,它的名字就叫鬼頭殺。”
鬱南和羅玉仔細觀看,然後紛紛點頭,從繩結的正面看上去,的確像是一隻猙獰的鬼臉。
“這種繩結叫做鬼頭殺嗎?”鬱南道:“我對各種繩結略知一點,比如稱人結、雙套結、三套結、八字結、半結、平結、漁人結等等,但卻從沒聽說過有什麽鬼頭結。”
張坑道:“沒聽說過很正常……這是一種很古老的繩結,注重的是繩結本身的寓意,而不是實用性,所以知道它的人很少,流傳性就更不用提了。”
寓意?
鬱南道:“你的意思是說,繩結的本身傳達了某種信息?”
張坑點了點頭,道:“沒錯,它的確是在傳達一種信息。”
微微一頓,他回憶著腦海裡的信息,繼續說道:“鬼頭殺是一種很古老的刑罰,據我所知,早在北宋時期就已經出現。當然,更嚴格點說,它其實是一種私刑,流傳於江湖幫派之間,代表著復仇和宣戰。”
復仇和宣戰?
聽到這裡,鬱南微微蹙眉,心中更是半信半疑,總覺得有種聽評書的感覺……
當然她也知道,如果張坑說的這些都是真實的,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聯合專案組,都相當於揭去了眼前的一層迷霧。
只是……這種刑罰真的存在嗎?
為什麽聽上去有種很玄乎的感覺呢!
張坑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道:“三十多年前古城出版社發行過一本書,叫《遠去的江湖》,作者是嚴德剛,一位經歷過舊社會的老刑偵。未解放前,他當過十裡洋場裡的探長,解放後,他從一名基層警察做起,最終成為南方諸省首屈一指的刑偵專家。當然,說起這人你們未必知道,畢竟這本書發行時,包括師姐在內,我們都還沒有出生呢。而那時,嚴德剛已是八十高齡,本書出版發行的第二年,他就已經去世……”
“說起這本《遠去的江湖》,我想你們可能已經猜到它的大致內容,沒錯,它說的就是江湖中的事。不過不同於那些胡編亂造的地攤文學,這本書的內容首先是嚴謹、嚴肅,其次是詳實豐富,很多事都是作者親身經歷過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說它是歷史類的書籍都不為過。順便說一句,這本書是我父親推薦給我的。他告訴我,在他年輕的時候,因為年代的不同,那時候的江湖還沒有徹底老去。嚴德剛所著的這本書因為內容嚴謹,資料詳實,具有很強的指導性,很多像我父親這樣的警察,完全就是把它當成了教科書……”
“這本書中就有對鬼頭殺的介紹,據作者言,它源自於北宋時期的江湖幫派,一直流傳至今。它代表的是復仇和宣戰,也可以看做是懲罰和應戰。一般來說,它的出現往往是因為敵人侵犯在先,己方應戰在後。所以在江湖中,它代表的不僅僅是復仇和宣戰,同時也是向江湖同道表明己方的正義性。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舊時的江湖同樣是個有規矩的地方,更是有道義為先的說法。所以,當鬼頭殺出現後,其他的江湖幫派往往都會幫助被迫應戰的後者,最次的也是宣布中立,這就是所謂的江湖道義。當然,這些都是表面上的東西,至於背後的事情,不是當事人誰都說不清楚……”
張坑侃侃而言,栩栩如生的描繪了一個久遠年代裡的江湖。
羅玉和鬱南從未接受過這方面的知識,這時聽來,不禁入神……
張坑說的口乾,拿起羅玉的水杯喝了一口。
鬱南趁機問道:“你說的這本書哪裡能看到?”
張坑道:“市面上應該沒有了,不過我記得市圖書館應該有收藏,你可以去那裡找找。”
鬱南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實際上,她對張坑說的這位嚴德剛老先生還是知道一些的。在犯罪實驗中心工作時,曾聽某位前輩提到過這個名字,而且言語間相當推崇。不過當時她只是聽了一耳朵,對嚴德剛的具體生平其實並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曾寫過一本關於江湖的書籍。
不過嚴德剛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種保證,鬱南相信,張坑應該不會拿這位老人來做幌子,故意欺騙自己。
“我還有一個問題……”鬱南道:“你說的這些都是陳年往事,而且都是些江湖事跡,你不覺得和這個年代格格不入嗎?”
張坑反問道:“有什麽格格不入的?”
微微一頓,又道:“江湖雖然老去,但卻從未消失,只不過換了個外衣而已。遠的不說,就拿那些仙人跳、碰瓷來說,其實就是古時流傳下來的江湖伎倆。還有街面上那些被人控制的以乞討為生的傷殘兒童,在舊社會被稱為孤童黨,就是由丐幫的分支演變而來。”
他說的這些都是事實,雖然不是隨處可見,但卻真實存在。
鬱南怔了怔,總覺得張坑說的這些或許都是真實存在的,但未免過於誇張了。
古時的幫派都是有組織性紀律性的,是以鮮血和殺戮來維系組織關系的,現代的那些小型的犯罪團夥能與之相提並論嗎?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張坑道:“鬱警官,你還有什麽疑問?”
鬱南整理了一下思緒,道:“關於鬼頭殺的說法,我會去求證,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會騙我。但我還是覺得這可能只是一種巧合……我是說,凶手可能只是恰好知道這種繩結而已,未必能明白它所代表的真正含義。畢竟江湖的事太過久遠,把案情和江湖強行扯在一起,你不覺得有些牽強附會嗎?”
張坑忍不住笑了,道:“我們來點簡單的吧,就按照你的思路來……”
微微一頓,他繼續說道:“首先,凶手恰好知道了這種名為鬼頭殺的繩結,然後恰好使用了它,更巧合的是,被他殺死的人就是雲川槍擊案中的主犯,而這人之所以作案,是因為警方此前恰好端掉了一個販賣文物的團夥,而這個文物團夥恰好又是另一個更大型團夥的外圍組織……鬱警官,這麽多的巧合湊在了一根線上,你會不會覺得這也是一種牽強附會?”
鬱南呆了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張坑又道:“老實說我也覺得有些牽強附會,甚至是一團亂麻。但如果你換個思路,把它分割來看,事情就簡單多了,無非就是兩個團夥的嫁禍與復仇而已。鬱警官,其實重要的不是鬼頭殺,也不是江湖,而是你始終不相信你們面對的不是一個組織……當然,或許你已經相信了,但卻找不到確切的證據來證明這種思路,所以總是在不斷的質疑。哪怕我已經給出了鬼頭殺這麽明顯的線索, 你依然猶豫著、擔心著,不敢立刻相信。老實說,我不知道你哪來的這麽多的質疑和擔心,是因為期望過甚嗎?”
張坑覺得在果斷這一點上,鬱南顯然不如羅玉。
羅玉是那種只要對手出現一絲破綻,就會毫不猶豫發起猛烈攻擊的戰士,而且從不考慮事後的成敗。
相比之下,鬱南就顯得遲疑,甚至是優柔寡斷。
殊不知,他的最後一句話恰好說中了鬱南的心思。
無論是關於鬼頭殺這樣的線索,還是張坑的嫁禍與復仇論,鬱南其實都已選擇了相信,只是眼看迷霧將散,她反而患得患失起來,生怕張坑的推論只是一種巧合……
看在一萬塊錢的面子上,張坑繼續苦口婆心的道:“再送你一個思路,你剛才說把案情和江湖聯系起來有點牽強附會。但事實上,文物販賣與江湖的勾連最深,古時如此,現代亦然。為什麽這麽說?因為文物這種東西從來都是深埋於地底,而將它們挖出來的人呢,一種是考古學家,一種是盜墓賊。考古學家暫且不說,單說盜墓這種職業,其實遠古時期就已經存在,經過數千年的傳承,甚至已經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以及眾多的派別。有很多實用的盜墓技巧,就連現代的科學儀器都比不上。最重要的是,這種技巧和文化只在父子或者師徒間傳承,從不外傳,哪怕到了現代,這種形式依然沒有改變……鬱警官,你現在還覺得案情與江湖無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