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賽兒伏在草叢中,掏出背囊中的長繩,迅速打成結做成靈活的套環,悄悄的伸過去套回了幾支鐵箭。
然後拗彎一棵小樹,做成簡易的彈射機關,再把繩套系上。
最後掏出火折子,點燃一根根倒滿煤油的木條,綁在箭身上。
她走出百步遠,拉動繩套,遠遠的聽見樹乾彈出鐵箭的清脆聲音——她從枯葉間隙中望去,只見鐵箭被紛紛射到屍體周圍,木炭上煤油點燃了屍體和槐樹,轟然一聲燃燒起來。
濃煙滾滾,皮肉燒灼的味道在夜間聞起來越發刺鼻,唐賽兒回過頭來,最後望了一眼濃煙燃燒的方向,合掌祈禱道:“願無憂無怖,往生空樂鄉。”
此時已經無法為她念一卷齊全的經文,便以這一句祈禱她死後。
隨即便轉過頭,再無一絲留戀的快步奔跑而去
高崗上有人衝出來,喝罵聲衝破暗夜的寂靜,呼嘯的北風助長火勢,一發而不可收拾。
唐賽兒靜趕慢趕回到商驛館,天邊已經露出一絲曙光,她匆匆趕到灶間把身上烤熱,免得紅箋有所懷疑。
由於時間急切,她沒有對周邊多加注意——黃老板正站在抄手回廊那邊,偷偷觀察著這邊院子的動靜,一眼瞥見了這個風塵仆仆的小小人影。
他不聲不響的走到廚間門外,咳嗽一聲然後喊道:“有人嗎,給我來點粥。”
隨後大模大樣的在門外張望——昏暗的廚下外間,半大少女正在低頭燒著火。
老黃見沒什麽破綻,但心裡仍有些狐疑,觀察片刻就轉身離開了。
唐賽兒等他離開,立刻端了水到庭院中洗起了衣服。
不一會,牆頭上出現咕咕的鳥叫聲,一隻很瘦小的鴿子飛了下來。唐賽兒把一卷紙放在它腿上,鴿子隨即又飛走了。
半個時辰後,紅箋也起身了,主仆二人收拾齊整後就乘車離開了。
黃老板目送著她們離去,皺起眉頭,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考慮再三,他把這邊的情況都用米湯寫在了紙上:包括紅箋去了王舒玄的臨時大宅,又喜氣洋洋的出來,住了一夜驛館。她的那個小丫鬟鬼祟的在外一夜,又放飛了信鴿等等。
他皺著眉,臨了又添了一句,這才放心出門,左右一看,吹了聲口哨,頓時又是一隻鴿子飛了出來,毛色灰藍,比前一只要胖壯多了。
黃老板順利綁好傳書放飛了鴿子。看著它飛向山上寄給小古,松了口氣正要回房歇息,卻聽牆外打更的兩個老頭在大聲嘮叨——
“今天一早怎麽這麽多鴿子啊,都第三隻了。”
什麽。三隻?!
黃老板大步跑了出去,在牆外小巷裡及時攆上了兩人,追問之下,其中一人不耐煩的說:“你們那驛館西院天還沒亮。就分了一隻,接下來是一隻特別瘦的,再接下來就是剛才了。喝,好胖的一隻鴿子!”
黃老板顧不上反省自己把鴿子喂成小胖墩,直接過濾得出了一個事實:第二只是那小丫頭放的,第三只是自己家寶貝——那第一只是誰的?
西院,還是紅箋住的那屋,難道是她?
黃昏時分,大營內,廣晟正在自己房裡處理一些文件書信,一陣樂聲和笑聲傳來——是衛指揮府那邊的動靜,羅戰這兩天都在宴請手下眾兄弟,成日裡酒池肉林,昏沉玩樂。
廣晟有些理解他的心態:現在就是在等這最後一批軍械能順利送出,完成交易了,他年紀也不算小,眼看升遷無望,做完這一票就要金盆洗手不幹了,若是成功,這幾頓就算是變相的踐行祝賀,若是失敗,這也是上斷頭台前最後的快活。
有多大的利潤,就有多大的風險,個人罪業個人擔。
廣晟正要喊傳飯,小古和藍寧已經端著食盒進來了。
琳琅滿目的菜擺了一桌子,非常豐盛,而且都是可口的家常菜,裡面甚至是新春的野菜,廣晟興致勃勃的正要下筷,突然看到兩人的神情,詫異問道:“你們這幾天都沒睡好嗎,黑眼圈都快趕上蜀地的貓熊了。”
你才貓熊呢!
小古腹誹著,和藍寧對視苦笑:這兩夜都在趕工把腐屍水塗在鎧甲內,終於忙活完了,勝敗就在此一舉了。
這時外面有插著領旗的兵尉出現,風塵仆仆的遞上密件,廣晟一見封口處的火漆印,頓時臉色變得鄭重,打開看了,先是皺眉,又松開了。
是紀綱大人的親筆信。
他說羅戰的案子收網的時候,他要親自前來。
光是羅戰的案子,只怕還不能勞動紀綱本人,況且他既然已經委派了廣晟作為錦衣衛的密使,一般就不會過多插手。
他來這裡的用意,是想利用羅戰的案子做一場文章?
或者,他在意是的一直潛伏、但是尚未有動靜的金蘭會?
廣晟有些捉摸不透了,他放下筷子,草草喝了一碗湯,坐在書桌前開始琢磨。
而一旁的小古也有些心神不寧。
她剛才出門,是找的借口去摘野蔥調味。到了臨近山坡——這是約定的時間地點,一般沒有動靜就真的是摘野菜,弄得這幾天摘的野菜能有一麻袋了。
結果那隻胖鴿子居然出現了,打開一看,平寧坊那邊還真是熱鬧!
紅箋跑去王舒玄那邊——若是真背叛,她怎麽敢親自上門?
唐賽兒在外一夜,是紅箋派她去的,還是她自己另有心思?
最後一句尤其讓她介意:唐賽兒身上的味道,是燃燒血肉脂肪的氣息——黃老板做過香料生意,鼻子的嗅覺非比尋常。
廣晟和小古都不做聲,陷入沉思,這時有人送來急報,上面畫了羅戰以下官員的“已閱”藍色印戳,現在是傳到廣晟這裡讓他看。
平寧坊外面,那個白蓮教女匪的屍體被人半夜放火燒了!
廣晟猛然站起,隻覺得這麽多方勢力都不夠消停,不停蹦躂簡直讓人不可忍!
小古趁著他背對著,也偷空瞥了一眼文書內容,頓時想起方才飛書上的訊息:燃燒血肉脂肪的氣息……
是那個小丫頭唐賽兒做的!
她也是白蓮教的!
小古立刻下了斷言。
窗子那邊,廣晟眉頭皺起個川字:白蓮教陰魂不散,羅戰這邊的案子馬上要收網,那個神秘、幾乎沒有浮出水面的金蘭會又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他立刻想起王舒玄的話來:金蘭會的目的是為了救出那些罪犯女眷!!
只有紅箋一人的言語為證,從未發現這個組織的蛛絲馬跡,但也不得不防備一二。
說到營妓,他身邊就有一個藍寧——把她收在身邊,原本是為了向世人顯示自己的好色紈絝,但相處久了,發現她挺懂得規矩也會看人眼色,倒是不介意留著——但她若是有問題……
想到這,他抬眼看向小古,“藍寧平時和那些營妓來往密切嗎?”
“除了去拿一次衣物,基本沒什麽來往。”
小古實話實說,但心中卻是咯噔一聲——他為什麽要問起那些營妓,難道是發現了什麽?
“她們現在應該在羅指揮使那裡陪酒,少爺你找她們有事嗎?”
廣晟搖了搖頭,走到書桌前,寫下了另一張手令,讓人立刻呈送專管營妓的一個張吏目。
他要求把這些女人遷移到平寧坊裡,派專人看管。
寫完這個搖鈴讓人連夜送去,他心事重重的去了臥房——希望這一切都是杞人憂天。
小古目送他離去,內心直覺有點不對——奇怪而突兀的問題,問起了那些營妓!!
她目光閃動,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在心間彌漫——過去無數次,這種對危險本能的警覺救了她。
小古來到廣晟的座位上,仔細看著他墊在底下的一頁宣紙——廣晟的字跡力透紙背,在墊紙上留下了輕微的痕跡。
小古拿起宣紙,對著燭光仔細辨認,讀出了關鍵的幾個字,臉色一下變得嚴峻。
深夜時分的庫房裡,藍寧和郭大有不敢掌燈,憑著月光終於塗完了最後一具鎧甲,疲累交加的在那喘氣。
“真不容易啊,這一陣塗得我都手腳麻木了。”這是藍寧在抱怨。
“我都學會給女人塗指甲油了,人說技多不壓手,還真是的,今後娶媳婦就能派上用場了。”
郭大有的話讓藍寧噗嗤一笑,斜睨他,“就你那土豆地瓜樣還想給媳婦獻殷勤,先確定有人願意嫁你再說吧?”
“你——”
兩人正在唇槍舌劍, 突然小古急匆匆推門而入——
“情況有變,計劃提前到今晚!”
“為什麽?”
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因為明天一早她們就要被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們只有今晚才有機會!”
小古急匆匆說完,但藍寧立刻提出,“後天才是這批貨物出庫的時間,整整一天時間,二十幾個人要藏在哪裡?”
“就按照我們的計劃,把她們藏進鎧甲裝進箱子!”
“萬一有人來搜呢?”
“不會。”小古斷然說道:“箱子打了封條就是為了不讓別人打開看見——一旦發現是精良鎧甲武器,而不是廢銅爛鐵,羅戰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你覺得他會那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