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聲清脆悅耳,宛如銀鈴般動聽,顯然是一名妙齡少女說話,秦媽媽卻是驚得手上一顫,用力剁下的菜刀狠狠的砍在尾指上,削去一小塊皮肉,她卻絲毫不覺得痛。
“誰,是誰?”
她厲聲喝問道,渾身的汗流得更急更熱。
昏暗的灶間只有一燈如豆,宛如鬼火般閃爍,滾燙的大鍋之中,凌亂煮著的並非豬羊牛肉,而是剛死之人的殘肢,濃稠的鮮血混合著微黃的皮肉脂肪,白骨茬子森然入目……這般恐怖離奇的景象,即使是剛剛殺人的秦媽媽,此時也被突兀而來的人聲嚇住了。
隔著門板傳來均勻的叩擊聲,不緊不慢,卻讓人幾乎要崩潰發狂——
“媽媽在煮什麽這麽香啊,把門開開吧!”
宛如女鬼索命般的輕笑聲繼續響起。
秦媽媽咬緊牙關,哆嗦著站起來,秀麗面容上閃過一道猙獰,她拿起菜刀,猛的打開了門——
一陣冷風撲面,眼前毫無人影!
下一瞬,她感覺一道白影一閃,隨後,脖子後頸就被一道利器抵住了。
有人站到了身後,快如鬼魅一般!
“是誰——!”
秦媽媽失聲驚喊。
“你的嗓門太大了,不怕吵醒大家嗎?”
少女的輕笑低喃吹拂在耳邊,冰冷陰寒讓人髮根豎顫,秦媽媽感受到脖後的冰涼,竟是絲毫不敢回頭。
“你,是人是鬼?”
“人心與鬼蜮,皆有難以觸及的無邊黑暗,是人是鬼,有差別嗎?”
笑聲似嘲似歎,“比如你秦媽媽,平時是多麽標致美貌,此時卻殺人分屍,宛如惡鬼夜叉。”
“她們害死了我家小姐,我就算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她們——”
秦媽媽重重喘息道,雙眸仍是帶著腥紅的怒意。
“害人著並非王氏一人,還有幫凶,你真能一一殺掉嗎?”
秦媽媽語塞,身後那人笑聲甜美而魅惑,“我能幫我你查到下毒之人。”
“你到底要什麽?”
秦媽媽深知這個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
“你是張夫人的貼身丫鬟,是否在她的妝奩裡看到過一隻桐木扁盒,連清漆都沒上過,十分簡陋的那款?”
秦媽媽雙瞳頓時一縮,驟然想起一件舊事來——
在張氏夫人逝去之後,大家忙著辦喪事,隔天起來,她的房內物件統統被翻動弄亂,好似有人在找尋什麽東西。
難道也是為了找這隻盒子?
一時之間,秦媽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見過這樣一隻盒子,但她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我會替你去查個清楚。”
“公平交易。”
身後那女子也斷然道:“一旦你找到這隻盒子給我,我就會告訴你另一位仇人是誰。”
“若是找到了,該怎麽告知你呢?”
肆意的笑聲響起,“你可以和這次一樣,把迷藥放進糕點裡,讓所有人睡個徹底——我的舌頭很靈,光是聞就是發覺。”
秦媽媽暗自一驚:聽這人話氣,她也是沈府的一員,甚至……就在自己附近,隨時能吃到自己做的糕點!
她仔細想著身邊每一個人,突然感覺脖子上的利刃緩放下來。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你鍋子裡煮的那些肉也該熟了,趕緊用包袱包了,從後花園角門拎出去埋了吧。那裡的看門婆子已經被我調開了。”
等秦媽媽緩緩回身時,身後已是空無一人,她粗喘一口,徹底坐倒在地。
而在灶膛柴火的燒煮下,一股奇異的肉香已經漸漸彌漫開來。
秦媽媽發出乾嘔聲,卻是笑得癲狂。
第二日清晨醒來一切如常,丫鬟婆子們都坐在一起用早飯。
初蘭端起一碗粥,正要湊到嘴邊,卻被小古攔住了。
小古別有含義的看了一眼粥,“這是灶間大鍋熬的吧?”
“大鍋文火才香呢!”
初蘭鼻子吸動著,感受著小米粥的乳香,正想拿回碗來,卻被小古端走,乾脆放到桌子另一端,立刻便有婆子一把搶過,湊到嘴邊吸溜戲溜喝起來。
“小古你這是做啥?”
“今天不適合喝粥,容易拉肚子。”
小古不由分說,遞給她一塊烙餅,初蘭目瞪口呆,簡直不知道她又要發什麽瘋——好在她一向知道小古的腦子少根筋,也就不去跟她爭辯,直接拿起啃一口烙餅,硬得她牙都要磕下來了,“這是什麽時候的餅了?!都快放成石頭了!”
小古不顧她的抱怨,奮力咬著餅,弄得餅渣滓直往下掉,“這餅就跟酒一樣,越陳越香。”
頓時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噎著了,拿筷子指點著小古笑著議論“這是個傻子”。
“小古才不是傻子呢!”
初蘭替她把嘴角的面渣擦乾淨,瞪起眼睛來很不高興她們笑話小古。
“喲,大早晨的你們吃個飯都要說笑打鬧,拖拖拉拉的沒個時間。”
隨著這尖酸做作的聲音,劉大家的穿件石榴紅的衫子,嘴唇抹得鮮紅,一扭一扭的過來了,大家看到她身後出現的吳管事,頓時不再說笑,沉默的用袖子抹了抹嘴,紛紛起身乾事乾活。
“藺婆子哪去了?她昨天跟我抱怨,說要挑一長條最好的精肉做臊子呢!”
吳管事發覺沒找到人,小聲咕噥著。
隨即只聽砰的一聲,秦媽媽失手把白瓷碗給摔到地上,碎成了幾瓣。
劉大家的一瞪眼,就罵道:“以為自己是千嬌百媚的夫人小姐不成?連碗都拿不住了,做出個輕狂樣子是想勾引哪個男人!”
秦媽媽低下頭,一聲不吭,她眼眶下泛出大片青黑,整個人都好似沒睡好,很是憔悴。
吳管事走過來咳了一聲,拈著胡須低聲道:“秦家妹子可是有什麽心事,不妨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
秦媽媽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劉大家的看著心頭光火,狠狠的跺了一腳,卻正好踩到吳管事腳趾,痛得他一蹦三尺高。
眾人憋著笑,隻當是在看滑稽戲。
劉大家的掃一眼眾人,尖聲喝道:“有什麽好看的,還不趕緊去幹活,若是延誤了少爺小姐們吃飯,你們擔待得起嗎?”
她的目光停在初蘭身上,刻意剜了一眼,道:“初蘭你倒是可以偷個懶,趕緊去整理一下行李和嫁妝,下午就送你去藺老三那裡去。”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藺老三是藺婆子的侄子, 是腦子燒壞的白癡。
初蘭的眼圈頓時紅了,手裡一塊餅啪嗒一聲,直接掉在地上。
小古圓睜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嗓音清脆的說道:“我初蘭姐不去那裡。”
“還由得你去不去嗎?!賣身契都在這裡,你要是不去,就把你賣娼寮子裡去!”
劉大家的惡狠狠的笑道,轉頭沒好氣的左右環顧,“藺婆子到底去哪了?這人總得由她接回去啊!”
“可能回家吩咐侄子一聲去了吧?”
吳管事漫不經心道。
藺婆子不在大廚上,開始誰也沒有在意,她在葷食刀工上是頭塊牌子,偶爾偷懶遲來是常有的事。但到了該做菜的時候仍不見人影,吳管事就開始急了。他打發小廝去藺家找人,卻是連影子也沒。
眼看還有一個時辰不到就該用飯,他心急如焚:主菜都沒有,這可怎麽是好?
情急之下,他吩咐小古出門去珍味軒定下四款八碟的菜各十份——先把主人的吃喝伺候好了,再去跟那老婆子算帳!
小古走在西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頗為擁擠,到了珍味軒門口,還沒進門,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喊聲——
“你這丫頭怎麽跑出來了?”
她回頭一看,頓時一驚——居然是那位逃家出走的廣晟少爺!